金山西南麓的也先的石泽(今斋桑泊)南部,这里山林密布,杂草丛生,几个人头隐隐约约探出来,望向远处。远处是富庶的也迷里河(额敏河)流域北部(今新疆塔城盆地),水草丰茂,沃野千里,是东察合台汗国一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从这里再向北越过塔山便是更富庶的也迷里城(今新疆额敏县)地区。这座屹立在也迷里河流域的要城据说是蒙古成吉思汗征服西域和中亚后,分封三子窝阔台以也迷里河滨之地建都称“也迷里城”,又称“都鲁布津”,蒙语的意思即为“方城”。不过自从窝阔台当上蒙古大汗之后,几经风雨,这里便成了察合台汗国的地盘。
现在正是太阳东升之时,远处草原牧场传来一阵阵诵经之声,在近处,几位彪悍的牧民和其家眷随着那飘扬在空中的诵经声,跪倒在地上,向着西南方向跪拜,然后双手拂面,念念有词。朝阳的金光洒在他们身上,显得那样圣洁,加上他们脸上的肃穆和虔诚,让人以为这是在举行某种重大的宗教仪式。
草丛里响起一个不大的声音:“好了,把望远镜收起来,再看很容易被这些人看到镜片的反光,咱们这边位置不好,正当太阳。”
正端着望远镜观看的一人连忙收起手里的望远镜,和几个同伴悄悄地爬回到草丛深处。
“卫都营,他们在拜什么菩萨?”
“败菩萨?他们都是回回,每天这个时候都要祭拜他们的真主,晚上还要拜一次。”
“娘的,真麻烦,那像咱们,一年就那么几个时节去庙里拜拜佛祖,受大喇嘛赐福就行了,天天这么折腾,哪有时间干活!”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咬着草根说道。
“人家这叫虔诚好不,程麻子你不懂就不要乱说。”一个二十余岁的男子在一旁不屑地说道。
“你狗日的向二狗就懂了。”程麻子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临了还加上一句:“叫你狗日的不要再叫老子程麻子,老子的大名叫程浩恩。”
看到向二狗还要反驳,坐在地上另一处脸上有道伤疤的男子不客气地低声喝斥道:“嚷嚷啥,想把下面的人都引来吗?”
看到卫都营发话了,程浩恩不说话了,向二狗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低声说道:“老子也有个大名叫向朝阳,你狗日的还老叫老子二狗……”看到卫都营眼睛一瞪,向朝阳也不说话了。
“都营,咱们这个时候趁着他们朝拜杀下去?”另一个男子打破了沉寂。
“不慌,现在日头刚升起来,下面那些人都刚从毡包里出来,还没散开。等到日头当午,他们都散到牧场各处,咱们再杀下去。”
“好咧。”
“向朝阳,王万三,你们俩留下继续监视,其余的退回去,大家伙抓紧时间养足精神。昨晚跑了一晚上,人马都有乏了。”
“是!”不一会,草丛里只剩下两个几乎看不清的人影,其余的人都不见了踪迹。
过去三里多地,穿过一片林子,看到山脚下围坐着数百人马,马在吃草,人在吃粮,都显得非常安静。看到卫都营几个人走近,大家都没有动弹,只是用眼神做了个致意。
卫都营叫来几个队正和哨长,聚在一处开起会来。程浩恩径直走到战友李福全的身边,先点点头谢过他帮忙照看战马,然后一屁股在他旁边躺下,掏出干粮一边啃着一边和李福全低声交谈起来。
“你说这会娃子们都应该回学堂念书去了吧。”
“这羊毛都剪了,连同富余的牛羊都交到县上去了,娃子们当然回学堂念书去了。”李福全干粮已经吃完,已经躺在草地上咬着草根在那里半闭着眼睛养神。
益兰、和宁、岭西,包括三江等北方边疆省,地域广袤,人口稀少,如人口最少的益兰省也不过三十多万人口,还不及中原的两三个县。所以这些省的行政管治非常独特,官吏非常少,知县、县丞、县尉都是配齐了,其余的各县级局主官大多数没有,只是由知县、县丞兼任,而且这三位主官只是少时候在府治办公,平日大多数时间跟监察御史、判官署一样在县辖各牧场巡回转悠,走到那里,钻进帐篷毡包摆开桌子就办公了。
而两人所说的交到县上就是每年秋高牛羊肥时,山西、河北、顺天府各大商号收购队来到漠北草原,由各县知县等官吏组织大收购。羊毛是北方各大呢绒厂的重要原料,而牛羊则被赶到北方各地进行屠宰,有的就直接在漠北大城市里屠宰,加工成罐头,成为军粮之一。而每年一季的羊毛和牛羊大收购是漠北牧民大丰收的时节,牧民平日里的吃食无忧,这丰收时节得来的钱则用于在每一段时间县上组织的集市上添购家当。
而大明的国民教育在刘浩然的指导下,正式确定有春秋两个长假,照顾到各地百姓春耕秋收,毕竟在这个时代十几岁的孩子也能算上是劳力。故而有两人这番说法。
“老向头,你家娃子读几年级了?”
“老大读国中二年级,老二读童学四年级,老三刚上童学。”
“国中二年级,也快了。我家老大现在读国中三年级了,你说让娃子读业学好呢,还是继续读,好考取个大学?”
“你家老大成绩好不?”
“中等,本来想让他读个军校的,可惜身体不太好,年年都要去医疗队转一圈。”程浩恩感叹道。
“那就读业学吧,真要把国中念完了,大学考不上还是白瞎,还不如读个业学,出来就可以去厂里挣钱,要是读个农牧,出来就能当个郎中,多好!”
“是啊,大学听着好听,就是太难考了,咱们山那头的邻县有户人家老大考取了北京大学,酒宴都请到咱们那来了。”
凭心而论,大明制定的养老保险只是限于城镇的工商业者和司政、司法官吏等吃皇粮的,大多数的农牧民都还享受不到这种待遇,毕竟人家都是有薪水拿,这些养老保险金直接从薪水里扣,加上雇主的那一份可以投到“股票”等投资中利滚利,支撑着大明的工商业继续发展。而医疗保险,也只能在富庶的府县里实现,大部分的县都只能停留在蓝图中,真要在大明全境实现这两项社会福利,大明工商业挣再多的钱爷填不满这无底洞。
因此很多驻军的医疗队就成了当地百姓们享受医疗的去处,尤其是漠北这种地广人稀的地区,驻军医疗队成了百姓们就医的唯一去处,要想地方上建立完善的医疗体系,没个几十年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过大明国民教育在刘浩然和内阁的极力推广下,几乎已经普及到大明的每一个角落。刘浩然和大明中枢都知道,打江山不容易,守江山更不容易,而教育德化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种语言就是要通过国民教育进行推行。
因此就算是益兰、和宁这种漠北边疆省份,官府也要费尽力气在各牧场建立了中心学堂,童学、国中齐全,教师不足,官吏甚至当地驻军军官都要去讲课,除了提高国民素质之外,就是要将三个一等忠君爱国思想在教育中一点一滴地灌输给童子少年,驯化这些“蛮夷”的野性。正是有了这无孔不入的国民教育,刘浩然才敢发起向儒学的挑战。
“老向头,倒退二十年,你敢想象咱们的娃也能读书吗?”
“球,倒退二十年,老子都没有名字呢。”向朝阳咬着草根答道。他是漠北草原上的土著民,从祖辈不知多少代起就是给贵族们放牛牧羊的。而程浩恩则是东北迁过来的野女直,倒退二十年还在黑水白山中当野人呢。
大明打下漠北、东北等地区后执行的是不同的政策,头人、贵族纷纷被迁往内地,或者是在屡次的叛乱中被“镇压”,世袭势力几乎荡然无存,就连此前还心向北元蒙古旧势力的人也被杀得差不多了,要不然整个漠北草原怎么会几乎少了一半人口。剩下的多是此前倍受欺压的牧民奴隶,或是东北迁徙过来的女直等族人。
大明做了这些事后不是光做不说,漠北各地初步稳定下来之后,大明驻军军政司和地方官府掀起一股“忆苦思甜”的风潮,让漠北百姓从新旧生活中做对比,让他们意识到这种好日子是谁给的,这种好日子也来之不易,有点另一个世界土地革命的味道。加上各种经济手段,让草原牧民们的生活日益好转,十余年过去,大明将人心也收拢得差不多了。尽管暗地里还有暗潮涌起,但是在严密的保甲制度和驻军密切监视下,这些暗潮都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漠北地区的局势是一天比一天稳定。
“前些年,武备军的不少老兄弟帮着西安卫戍区打下了哈密、沙州、瓜州,捞了不少,这会也该轮到咱们了。”
“是啊,再不让哥几个动下手,这胳膊腿的都快生疏了。”向朝阳也感叹道。
坐镇漠北的冯国胜在局势稳定后,将各省的武备军轮流抽调出来,南下协助傅友德的大军,步步向西逼近,明历十三年,攻陷了沙州(今甘肃敦煌)、瓜州(今甘肃安定),并设立了安定镇(今青海当金山口),将甘肃和青海省境西推到阿尔金山脉。明历十四年,攻陷了哈密,正式与畏兀儿势力接壤。在完成西部攻略的第一步后,冯国胜和傅友德商议之后继续抽调漠北、甘肃等地的武备军,对乌斯藏、东察合台汗国进行侵袭,程浩恩和向朝阳所在的部队就是其中一支。
“听那些老兄弟说,这些回回占据西域要道,贵族王公家里都聚集了不少钱财,可以说是金山银海,也该落到咱们兄弟手里了。”
“金山银海算个屁,能当饭吃?要紧的是多抢些牛羊回来,到时把犒赏换成牛羊才是正道。”
“老向头说得极是。不过咱们是好彩了,听说乙一百五十七团被调去侵袭乌斯藏,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有活佛,还有啥?”
漠北的喇嘛教在实现各派分驻,通用汉文之后,几乎与西藏喇嘛教割裂,活佛大喇嘛都是各成一派,除了还能追溯源头,几乎与西藏扯不上什么关系。也正是这个原因,西藏教俗势力不甘心归附大明,时附时叛。大明在稳定西南和西北地区后,对西藏也不是那么客气了,先是实现经济大封锁,一片茶叶、一粒粮食都不准运进西藏,然后成都卫戍区、西安卫戍区屡屡对西藏地区发起侵袭。由于地势原因,成都卫戍区以防御封锁为主,出动侵袭的不多,倒是西安卫戍区在得到漠北骑兵支持下,从青海地区屡屡向西藏地区发起侵袭,掠夺牛羊,斩杀土兵。
现在的西藏地区内外交困,人心浮动,想来也坚持不了多久,到最后还是会答应大明内阁开出的条件:喇嘛教废吐蕃文,通行汉文汉语;喇嘛教各派分驻,活佛大喇嘛各成体系,必须由内阁中枢册封;政教分离,喇嘛教不得干政,老老实实当自己的和尚,民政由内阁中枢委派官员治理;大明在西藏派驻军队等等。
“管他球,咱们的活佛在哲合亚伦寺,草原上那么多活佛,加上西藏青海的,供奉的过来吗?”向朝阳笑着说道。他们在此前的守备军,现在的武备军当了好几年兵,再加上漠北地区的大环境,精神话语权已经由各喇嘛寺庙逐渐转移到学堂和官府的邸报手里。漠北上的牧民顶多认自己信奉的这一区域的活佛大喇嘛,其余的那么多活佛大喇嘛顶多是尊重,倒也谈不上有多信奉。如向朝阳这样的人倒也不少。
谈着谈着,两人的倦意来了,不一会便陷入了沉睡中,昨晚赶了一夜的路,现在的确有些犯困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被人推醒了,睁眼一看,原来是哨长在旁边。
“都起来了,日头当午了,收拾好家伙,准备动手了。”
两人一跃而起,连忙走到各自战马前,收拾好弓箭马刀,他们是武备军,只有队正以上军官才配有短铳,他们还得靠老家当打仗吃饭。
不到一刻钟,一营的队伍全部集合完毕,卫都营这位当年随着明军主力征战漠北的老兵脸色非常严肃。
“兄弟们,第一营和第三营的弟兄已经在也迷里河东翼动手了,这里是咱们下手的地方,给我打足了精神,跟老子往前冲。杀!”
“杀!”数百人扬起马刀齐声高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