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国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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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张定边(三)

铁柱虽然骁勇,但是却不傻,他不会直接冲向如山如林的长矛,而是绕了一个弯,从定远军两个大方阵的中间穿了过去。看到陈汉军钻了空隙,各方阵随着一声号令,两翼的长矛手立即转向,把长矛由前方转向侧向,而后续的各排也各自分别转向,如此一来,定远军长矛阵原本只是一个方向的指向变成了四个方向,可以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

铁柱在长矛中间纵驰着,他手舞着长刀,试图找到定远军方阵的空隙和弱点,可惜训练有素、配合得当的定远军将士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铁柱有些有勇无谋的心急部将,对着定远军方阵就直冲过去,他们刚拼死抵住了第一排的长矛,向方阵挤去,谁知第二排、第三排长矛手只是向前半步,递将出来的长矛就将这些陈汉勇士大部分刺翻落马,剩余的好容易挤得较近了,还没等挥刀去砍翻那些全身铠甲的率先队,他们的坐骑却被率先队一短剑刺中了脖子,长嘶一声翻倒在地。陈汉勇士措手不及,有的甚至被卧倒在地的自己坐骑给压住,趁着这个机会,后排的长矛从率先队间隙中递出,连同率先队的短剑一起,将这些陈汉勇士刺成了血人。

“骑兵不要擅动,跟我冲!”铁柱看到这情景,不由大叫道。但是紧跟其后杀进来的步兵似乎没有吸收到这个教训,而且由于他们人太多,方阵之间的空隙太小,让他们难以通行,所以交战就不可避免了。

陈汉步兵手持盾牌,用盾牌死死抵住刺过来的前两排长矛,用尽身体的力气向前快速地挤近,他们最大的威胁不是头排长矛手斜向上的长矛,而是第二排、第三排的长矛,这些长矛挑过第一排长矛手的肩,斜斜向下,拥有一种向下插刺的姿势,而且这种向下插刺的力量是如此的巨大,不要说一般的铠甲和头盔,就算是盾牌,如果“质量”不好,很有可能被定远军长矛手全力一刺给刺裂。而长达三尺的铁矛头不但让陈汉军士难以砍断这些长矛,更增加了插刺的势能和动能。

陈汉军士们费尽千辛万苦挤近定远军阵,却要面对率先队的短剑。这些“幸运”的陈汉军士一边要用盾牌抵挡从上面刺过来的第三、四排的长矛,一边要与全身铠甲的定远军勇士搏杀。这些定远军勇士的短剑花招很少,就是刺、刺、刺,哪里有空隙它就往那里刺,偶尔抓住机会还会横着一掠,锋利的剑尖在喉咙、面目等要害一掠,也能当场叫你丧命或重伤。

如林的长矛非常有层次,而且分工非常明确,将冲过来的陈汉步兵一层层刺倒或阻挡在外面,使得第一、二排的长矛兵可以以多打少,从容应对。一时之间只看到定远军方阵前面和侧翼杀声震天,两军混战在一起,只看到长矛不停地前刺、收回,陈汉军士不停地倒下和闪动,而激烈的短兵相接更是惨烈无比,陈汉军的大刀砍在定远军将士骨肉上的沉闷声音,还有短剑抽出来飞溅的血腥味,慢慢飘荡在方阵的上空。

双方都憋着一口气,死亡和战友的倒下在这一刻都无法影响到他们,他们凭着心中的一股凶勇,在拼死寻找对手的弱点,然后将他击倒。但是相对而言,定远军要沉着和有序地多,所以他们的击杀也更有效率许多,倒在地上的一多半都是陈汉军士。当陈汉军中的最骁勇之士基本上伤亡殆尽时,他们的冲击就开始慢慢的缓下来。

看到这一时机,临战指挥的军官立即开始有了反应,马上指挥前方压力最小的方阵开始向侧翼运动。长矛方阵看上去是最能擅长防御的阵势,但是定远军最能发挥它杀伤力的却是在进攻时。方阵一动,被挤在中间的陈汉军将士立即感到一种排山倒海的压力。

原本只是于静止中来回刺杀的长矛在方阵开始徐徐向前时,马上展现出更大的威力。长矛手借着步行前进的动势,遇到敌人就将手里的长矛奋力一刺,这种冲击力更大。而且密密麻麻地长矛阵徐徐而行,看到那数不胜数的锋利长矛,让陈汉将士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无力感。不少陈汉将士被刺翻或者是撞翻,定远军毫无迟疑地从他们的身上踏过,并毫不怜悯地补上几剑。

远远看着定远军的变化,张定边对他们善于把握战场变化、反应灵敏赞叹不已,千军万马如使臂挥指就是这个样子,但是如果没有那些军官和士官,定远军也不会如此。想到这里,张定边不由长叹一声,前几次作战由于都是守城和守寨,没有见识过定远军的野战能力,只是觉得他们作战意识非常强,而且异常的坚韧,今日一见,又是另外一番风采,如此雄军,焉能不胜。

在陈汉后续步兵苦战时,铁柱已经带着骑兵冲过了第一层方阵,但是定远军方阵是呈品型交错排列,铁柱带着骑兵从前层两个方阵间隙中奔出,迎面就撞上了另一个大方阵。铁柱当然不会迎头就撞过去,而是调转马头沿着前后的间隙向左运动而去。可是这间隙两边已经站满了调过来的弓弩手,他们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向铁柱所部的骑兵拼命地倾泻着如雨的箭矢,而后一层的大方阵开始向前移动,开始挤压铁柱所部骑兵的侧翼。

铁柱身上也中了两箭,幸好不在要害,所伤也不重,他一咬牙,调转马头开始向右边跑去,可是那里也站满了定远军的弓弩手,而且也用如雨的箭矢迎接他们。铁柱无计可施,看到侧翼越来越逼近的大方阵,稍一思量,带着部下向前一层大方阵的后翼冲去,一来避免三个方向的逼压进攻,二来说不定还可以与步兵一起击溃前一层大方阵,打出一个大缺口。

中间前一层大方阵一下子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它要承受着陈汉将士来自前、左、后三个方向的冲击。但是训练有素的定远军对此早有了定计,右边没有多大压力的大方阵在军官的指挥下向中间靠拢,很快就合在了一起,右边大方阵的长矛兵在士官和低级军官的带领下源源不断地向中间大方阵增补上去,为其提供了有力的增援。而后一层的大方阵立即向前进,补上右边方阵中间移动后露出的空隙。

不一会,铁柱率领的一万五千步骑陷入了重围之中,大部分陷在方阵之间的步兵被两个方阵挤压,而三千骑兵更是被三个方阵和两边弓弩手围得死死地,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小,失去机动力和冲击力的骑兵在长矛手眼里简直就是一个活靶子,一刺一个准。

铁柱挥动着长刀,带着亲兵在四处厮杀,试图杀出一个缺口来,但是骑在马上的他举目望去全是如林如海的长矛,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还有那如火如云的红巾,几乎让他的眼睛都耀红了。

远远看到已经被定远军长矛淹没的铁柱,张定边眼睛露出无尽的失落和悲哀,他知道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铁柱的骁勇,也清楚那三千骑兵和一万多步兵是自己麾下最精锐的士兵,但是才过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陷在里面了,看样子估计坚持不了多久。张定边这下终于明白了,不管你多骁勇,在定远军如山如海的攻势中,你只有被淹没的份。

正当张定边思量着要不要派兵上去增援时,定远军阵突然出现了一阵混乱,而有些地方似乎出现了一些动摇。难道铁柱找到了定远军的弱点?战事有了新的变化,可惜张定边没有定远军的“千里眼”,无法看清楚里面的情景,只得紧张地注视和观察着。

过了一会,一行人从定远军海洋中突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几个骑兵,后面还跟着十几个步兵,但是看上都是遍体鳞伤,岌岌可危。正当他们拼命脱离定远军阵时,上百名弓弩手跟着从军阵中奔出,对准这十几个漏网之鱼就是一顿齐射。惨叫声隐隐传来,由于伤势跑得不快的陈汉残余步兵一一被射中,而那几个骑兵更是为了掩护最前面的骑兵,用身躯挡住了如飞而来的箭矢,纷纷栽倒在地。

最后仅剩的一骑在战场中间奔跑,而且越跑越慢。由于走得近了,张定边能够看出这一骑正是刚才领兵而去的铁柱,他身上中了五六支箭,铠甲上更有几道长矛刺出的伤口,鲜血正不停地从里面流出来。而坐骑更是血迹斑斑,从一匹白马变成了红马。走到跟前,重伤的人和马终于不支,一起倒在了地上。

张定边连忙下马,走近被其他军士扶着的铁柱。

“大帅,定远军阵……调度有方,千瞬万变……难以突……”铁柱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就无力地低下了自己的头,紧紧抓住张定边胳膊的手也缓缓地松开。

张定边感觉到铁柱滴落在自己手上的血还保留着一点热气,他静静地看着远处又恢复正常的定远军势,正在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办。自己有近十万人,但是只有一半算得上精兵,而定远军超过十万,个个都算得上是精兵,一旦全部接战,在定远军的方阵前,自己又能有多少胜算呢?就算自己再骁勇,如果刚才领兵的是自己,估计也和铁柱一个下场。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几十道沉闷的巨响,带着嘶嘶的尾音从右边悠悠传来,而这炮声仿佛就是命令,刚才还沉寂如山的定远军突然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怎么回事?江南的火器部队难道在自己的右翼去了?”张定边听说过江南火器部队的威力,他盘算了一下,定远军北岸兵力雄厚,南岸由于地势的原因没有办法投入更多的兵力,所以可能采取精兵方针,那么威力颇大的火器部队就极有可能被放到这里,但是却迟迟不见踪迹。也正是顾虑到这个问题,张定边才一直不敢讲大军直接投入到战斗,因为一旦两军接战,火器部队突然出现,对己军的打击是巨大的,想不到丁德兴将它用到了自己的右侧。

张定边现在已经推算出来,丁德兴利用十几万定远军大方阵和当地丘陵地形的掩护,一开战就将火器部分调到了自己的右翼,而自己由于没有办法绕到定远军后方去侦察,加上对火器部队如何应用又不熟悉,根据以前“败将”们反馈的意见,一直以为它最大的优势应该是应用在正面,想不到定远军火器部队像它所擅长的长矛方阵一样,根本没有太多的限制,正面、侧翼都能发挥最大的功效。

张定边没有迟疑多久,立即下令全军戒备,准备迎战。由于定远军已经从正面大军压上,张定边虽然担心右翼的战况,但是局势也不容他离开这里,只能听着越来越激烈的枪炮声心里暗自着急。

随着长号悠长的号声在大冶上空滚过,一阵阵鼓声随即响起,在有节奏的鼓声中,近十万定远军长矛兵列着方阵向陈汉军走来,那整齐肃杀的脚步声如同是鼓声伴奏的战车声,一阵又一阵向陈汉军逼去。不一会,战场的上空响起了一阵嗡嗡的齐颂声,近十万定远军将士随着战鼓声按各自方阵齐声念诵着《军兴赋》,“为福万民始操戈,莫以成败论英雄。待到旌旗长天时,风卷残云破敌营。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定远何须生入关,愿得此身长报国。”

这诗赋是定远军将士们识字明理的“教材”,平时里都是念得极熟,到了这战场就成了平定心境,鼓舞士气的良药。近十万念诵声汇集成了一个巨大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响亮,在不少陈汉将士的耳里,这如同西天净土的梵音,直入人心深处,叫人生出一种无力反抗的感觉来。

漫天飞雨的箭矢也无法阻挡这种声音,就像暴风雨中那远处寺庙的钟声,无论风雨多大,那钟声依然顽强地钻入到每一个人的心里。

张定边闭目倾听了一会,猛地睁开眼睛,一挥长刀大吼道:“儿郎们,给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