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存勇骑在马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陈汉军。按照丁德兴与阮智、刘存孝、刘存勇商议的计划,七个团的大内亲军在开战之初就沿着丘陵的一侧向西行军,借着地理和前方步兵团方阵的掩护,悄悄地行进到陈汉军的侧翼。
看到“闻名遐迩”的江南赤军突然出现在自己的侧翼,陈汉军将士们都有些慌乱起来,领军将领一边整顿部属,转向迎敌,一边向张定边紧急汇报。而大内亲军却是不慌不忙地按团进行整队,按照阮智的命令,刘存勇带着四个团列队做为第一梯队,刘存孝率领三个团做为第二梯队,呈倒品字形。
当步兵紧张地排成三排横线时,炮兵策马拖动着八十门野炮直接跑到了离陈汉军不到两里的地方,然后开始布炮准备射击。当七个步兵团按照每营一个横线、中间相隔一个数米间距的队列站好时,炮兵开始开炮了。既然都已经站到敌人的对面了,也没有那么多好客气的,刘存勇当即就下了令。
火炮的轰鸣声在旷野中炸响,炮弹带着呼啸声划破长空,一头扎进陈汉军中,一旦被击中者无不骤然炸开,裂成血肉碎片,而铁弹在坚硬的泥地上一蹦,余能又打断了几个汉军军士的腿。
看到火炮如此凶猛,没有见识过的大部分汉军将士不由胆颤心悸起来,在军中一直流传不休的谣言也浮现在将士们的心中,不少军士开始左顾右盼,暗中传递着眼神,而军官将领们开始大声呵斥起来,他们知道,现在只要有一个人拔腿离开战场,就会带动成千上万的人溃逃,所以是丝毫大意不得。
在隆隆的炮声中,各团已经列队完毕,并开始装填弹药。刘存勇用望远镜查看着前面的地形。左边是一片已经收割完毕的稻田,稻茬在干涩的泥地里都变成了灰色。而中间和右边就只能算是荒地了,地上的草由于深秋的到来,已经枯萎变黄,只剩下低低的一层。这么好的肥土都荒废,可见陈汉的百姓们日子不好过,得尽快打败陈友谅,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在刘浩然的关心潜化下,在童子营、军校的教育下,刘存勇除了更赤诚的忠诚外,也和其他军校毕业的定远军军官一样,以匡复天下,拯救百姓为己任,正如他们入伍所宣誓的誓言一样,“我以祖先、家族和个人的名誉宣誓,吾效忠国家、陛下和他的合法继承人!吾拥护国家的律法,捍卫国家的一切利益,守护国家臣民及其合法财产!吾肩负重任,必让国旗、军旗飘扬天下!吾是焚灭黑暗、带来光明的烈焰!吾愿将自己生命与荣耀献给国家和军队,并愿为此信念不惧牺牲,此刻如此,时刻皆然。”
而正是有这种责任作为信念,所以刘存勇和千万个江南水陆军官一样,心里满怀着热忱、忠诚和决心。在他们心里,任何阻挡他们前进的敌人都必须被击倒。
“副统制,各团列队完毕,装弹完毕!”副官在旁边禀告道。
“前进!”
鼓声敲响,各团大内亲军握着滑膛枪踩着节奏开始向前进,看着一身赤色军装的定远军像海浪一样一层层向自己涌来,陈汉将士们都不由地有点更加心慌,而将领军官们的吼声也更高了,他们骑在马上,一边喷着吐沫,一边舞动着手里的佩刀,声色俱厉地约束着属下的士兵。
在将领的指挥下,数千弓箭手奔出阵前,开始张弓搭箭,准备迎击大内亲军。
大内亲军越走越近,鼓声也离陈汉军越来越近,那一声接着一声的鼓声似乎敲打在每一个陈汉将士的心里。那华丽鲜红的军服,那白光闪闪钢枪,尤其是那整齐的队形、肃杀从容的气势,带来更大的压力,就像如同那连绵不绝的火炮声一样。
“放箭!”陈汉军将领高叫道。
箭雨嗡嗡地在空中飞舞,然后噼里啪啦落在大内亲军的头上,不停地有人倒下,但是前进的队伍却丝毫没有停滞,甚至连节奏都没有受到一丝的影响,依然是那么坚定不移地向前。
“放箭!”汉军将领的嗓子差点都喊破了,他对于己方箭雨造成的杀伤力非常不满意。虽然射倒了数百人,但是定远军却依然向自己逼来,而且脚步越来越快,距离也越来越近,将领恨不得自己的高吼声能为箭雨多增加一点威力,稍微阻挡一下也好。
但是一切都无法阻挡大内亲军的脚步,最前面一队军士离汉军不过一百米左右,陈汉军的弓箭手早就撤到后面去了,他们是防御能力最差的,摆在前面只能当靶子用。看到传说中的赤军就站在自己对面不远处,而且开始举起了手里的钢枪,看着密密麻麻的黑色枪口,陈汉军将士们心里不由更加紧张,他们不由自主地将盾牌、刀枪横在自己的面前,试图用这些东西来阻挡即将发生的危险。
“开火!”
连绵不绝的枪声在荒野中响起,滚滚的青烟迸射而出,并汇聚成了一条长龙。被这枪声吓了一跳的陈汉军将士们突然发现,身边不少的战友们突然身子一抖,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血洞,他们诧异地看着这个不停流着血的小洞,接着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有些胆小的军士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刚才一直在积累的恐惧现在终于有了爆发点,而有点胆大机灵的军士开始拔腿往后跑,但是没跑几步就被军官们一刀砍翻在地。
“后退一步者死,给老子往前冲!”
听到这竭斯底里的吼声,陈汉军士们脑海里一片混乱,是冲还是不冲呢?在这犹豫之中,有些军士凭着心中的一股骁勇之气,大叫一声就往前跑去,随即不少人也不由自主地迈动两腿,跟在后面往前跑。
经过紧张的忙碌,大内亲军们纷纷给滑膛枪装上弹药,看着前后不一跑上来的陈汉军士,训练有素的大内亲军还算沉得住气,他们在军官的一声吆喝声中,纷纷举起了枪,但是枪口朝上,手指离开扳机。
这时,在各营的间隙中,涌出数百名散兵,他们手持与靖康式滑膛枪不大一样的火枪,瞄准了正在跑动的最前面的汉军将士。这些人手持的是龙凤五式线膛枪,这些枪是江宁兵工厂于龙凤五年研制出来的,枪管比靖康式滑膛枪短,枪机部分大同小异,最特别的是枪管里面有四条膛线,这些膛线是用钩状削刀,在枪管内边转边切、慢慢地一条条削出膛线,这种方法费工费时,而且由于削刀材质比枪管硬不到那里去,所以废品率也相当高,一个熟练工匠应用特制的机床,完成一个合格线膛枪管往往需要十余天的时间,所以没有办法大量普及。
而且龙凤五式线膛枪装填弹药更复杂,在装好发射火药后,需要用特制的推杆和锤子,将铅弹锤进枪膛里去,时间繁琐许多。但是这种枪射程远,精度高,可以击中三百米以内的目标。所以刘浩然组建了一支猎兵营,选拔那些枪法奇准的军士入内,勤加苦练,专门用去狙击猎杀。
猎兵营的士兵们在间隙前一一散开,他们屈膝半蹲着,端着早就装填好的线膛枪,瞄准那些叫嚣最凶的陈汉军士和军官,然后屏住一口气扳动扳机。随着枪响,上百名正在奔跑的陈汉军士像是被迎面来了一锤,身子一顿,一头就栽倒在地上。开了枪的猎兵弯腰离开了间隙,躲到后面去重新装填弹药,没有开枪的猎兵则继续寻找合适的目标。他们能够开枪的机会不多,所以必须珍惜各自的机会,猎杀有价值的目标。经过训练,他们能一眼找出那些能鼓舞战友同伴的骁勇冒尖之人,还有那些起主心骨的军官,干掉这些人,对于打击陈汉军士们的士气是非常大的。
随着五百多猎兵一一完成任务,战场躺下了四百多具尸体,后面跟上来的汉军大队人马看到领着他们的人全部倒下了,一时收不住脚步,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就继续向大内亲军跑去。
“准备,瞄准!”
随着军官的口令,大内亲军纷纷平举着滑膛枪,对准越来越近的陈汉军士人群。“开火!”上万枝滑膛纷纷喷出火舌,铅弹像雨点一样打在一百米左右的汉军将士们的身上,一个又一个的血花骤然飞溅,一个接着一个的身子一头栽倒在地上。
已经下马的刘存勇拔出佩刀,手持短铳,高呼一声:“定远必胜!杀啊!”然后率先向被打蒙的汉军冲去。紧跟着是彼此起伏的高呼声,上万大内亲军举着刺刀也跟着往前冲去。
陈汉军在一瞬间就倒下去两三千人,冲锋的人群一下子懵了。他们中间的军官和勇武之士已经被猎杀,战友们又纷纷倒下,一时之间让他们有的晕头转向,再看到大内亲军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发了疯似直冲过来,有胆小的立即拔腿就往回跑,他们原本就是稀里糊涂地跟着跑上来的,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也有冲在前面迎上大内亲军的汉军军士,他们下意识地挥动手里的刀枪去抵挡,但是潮水一般涌来的大内亲军轻轻一格,然后刺刀闪电一般刺进他们的胸膛,鲜血从三个血槽汹涌迸出,让大内亲军红色军服更加鲜红。
冲上来的汉军很快就被击溃,数千人在拼命地向回跑,而大内亲军紧跟不舍,他们一前一后地跑到了陈汉军右翼的阵势中。这里原本布有大约三万将士,刚才跑出来一万余人,被消灭了三四千人后其余的又都跑回来了,甚至把自己的军阵都冲乱了,害得原本在原地待命的汉军将士们也跟着跑。
两军人马一前一后跑了大约数百米,汉军将领和军官们终于把散乱不堪的军士们收拢整齐,排成一个简单的队形,准备迎战。看到这个情景,大内亲军们在军官的号令指挥下,又恢复到原本的三排横线队形,然后开始紧张地装填弹药。
看到大内亲军停下脚步了,开始刚才的动作,汉军将士们走也不是,冲也不是,只好傻傻地站在那里,而他们的弓箭手在刚才的散乱中,不是最先跑得没影了,就是散在各部,根本集中不起来。
大内亲军飞快地装填好弹药,在军官的口令下举起了手里的滑膛枪,所有的汉军将士都觉得自己像是猎人跟前的猎物,绝望不由地涌上他们的心头,他们中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和后面挤,试图让自己的身躯离开那黑洞瞄准的范围,最好让别人的身躯挡在前面。
“开火!”,随着一阵枪响,有点混乱的汉军阵前接二连三地倒下了数千将士,然后大内亲军又开始在那里装填弹药。这时的汉军开始炸窝了,有的向前反扑,有的开始拔腿继续向后跑。
反扑的汉军自有第一排大内亲军用刺刀迎战,其余的军士继续装填弹药,等到装好之后又是一阵齐射,彻底打乱汉军的阵形,然后他们端着刺刀大吼一声又冲了上去。
这时,装好弹药的猎兵和第二梯队的大内亲军也跟了上来,他们给了第一梯队的战友极大的支援。那些骁勇无比,杀伤几个大内亲军的汉军被在战场上来回游动的猎兵队毫不犹豫地猎杀,而第二梯队的大内亲军则排成一队,对于那些试图从侧翼和后翼迂回打击第一梯队的汉军进行齐射,将其打散。
一个半时辰过去,汉军的右翼被两万多大内亲军冲击得七零八落,获得胜利的大内亲军不管那些四处乱跑的小鱼,在军官的号令下又整齐列队,并在重新敲响的战鼓声中向汉军中军杀去。
“右翼还是败了。”张定边听完部将的禀告,黯然叹了一口气道,整齐的战鼓声从远处传来,已经能够听得非常仔细了,而溃散的右翼败军到处可见,他们有的奔向大冶城,有的奔向中军,有的自己也不知道奔向哪里。
张定边把手里的长刀倒插在地上,握着刀把在微微喘着气。他的铠甲上满是血迹,除了暗红、黏稠的血迹之外,更多是像雨滴一样的血水,它们顺着手臂流到了刀把上,与这里的血水汇集在一起,然后沿着刀面流入到地里,不一会,刀尖插进泥地里的洞隙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并慢慢地向周围渗透。
张定边知道,这不是将领勇猛、多谋所能决定的,这是绝对实力的悬殊对比所造成的,自己面对二三十名定远军毫不畏惧,甚至已经手刃了十余名定远军将士,但是一百名,三百米,五百名,自己能抵挡得了吗?还有那可以喷火的火器,估计来上十枝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引军慢慢回大冶,然后再退回武昌。”张定边平息了自己的喘息后对副将说道,“记住了,务必将精锐之师带回武昌,多一分算一分,其余的顾不上就算了。”
说到这里,张定边一脸的痛苦,几乎是在强忍着自己的眼泪。副将知道,这是张定边要求优先照顾精锐部队,其余部队能照顾就照顾,不能照顾就抛弃。下这个命令,张定边心里是万分痛苦。
“还有,请帮我照顾鱼娘。”
副将当然知道鱼娘是谁,当即惊惶地说道:“大帅,那你呢?”
“我去江上陛下那里看看,全拜托你了。”说到这里,张定边的脸上满是落寞,转身的背影居然有了点蹒跚。看着远去的身影,副将不由暗中长叹了一声:“大厦将倾,独木难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