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鼎哑然失笑。
前世自己学的是建筑机械,而建筑机械的基本原理就是力和各式运动,诸如活塞、杠杆、凸轮等等更是在建筑机械里广泛应用,像古代机械这种简单东西当然不在话下,但机械发展受制于时代的科技水平,有些机械即使拿出来也做不出来。
“独轮车有助于运输,尤其在路况极差的情况下,独轮车的作用非常明显。”琴唐兴奋地说道,“比如我们巴蜀路途艰险,连接关中和陇西的都是栈道。独轮车的出现,等于解决了巴蜀向外运输的大难题,独轮车将成为巴蜀最主要的运输工具。”
“翻车对耕种的好处不言而喻,尤其遭遇严重旱情的时侯,这种灌溉工具将最大程度地减少粮食损失,缓解灾情,可以有效促进农耕的发展。”
“独轮车和翻车都很好,利国利民,但这种工具一旦传开,马上就会被人仿制。”琴唐毕竟是个商人,他最关注的还是赚钱,所以他马上提出了建议,“以我看,我们把独轮车和翻车做出来之后,可以先在南阳试用,然后再在关中和巴蜀逐步推广,你看如何?”
宝鼎知道他要垄断这种新机械的制造,而这种制造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和技术实力,目前在大秦有能力大量制造这种新机械的除了蓼园巨贾外,就是中央主掌王室金库的少府了,大秦官办作坊都在少府控制之下,无论经济实力还是技术实力都超过了蓼园。宝鼎理所当然要垄断新机械的制造,这不但可以给蓼园带来丰厚的利润,还可以在最快时间内推广独轮车和翻车,这才是宝鼎一心一意要做的事。
“南阳现在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土地。”宝鼎笑道,“大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只要利国利民又利己就行了。”
琴唐抚须而笑,“武烈侯,独轮车和翻车都是利国利民的东西,那么有利于我们自己的东西有没有?比如有利于开矿、冶铁的新工具?”
宝鼎思索了片刻,蓦然想到一件事,南阳地理位置特殊,四周高中间低,水系发达,因为地势落差大,水流湍急,如果充分利用这些水力资源,那将大大节省人力,提高效率,增加财富。他的脑海中马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画面,于是手中的笔立即落到纸上,画了一条河,又在河里画了一个大水轮。
琴唐喜形于色,凝神细看。
宝鼎很快画了一个水碓(dui)磨,就是用一个大水轮同时驱动水碓和水磨的机械。这种机械在宝鼎穿越前的世界里依旧存在,尤其在南方一些偏远山村,水碓磨还是常用的一种生活工具。
水碓综合利用了水力、杠杆和凸轮的原理,它的动力机械是一个大的立式水轮,轮上装有很多板叶,转轴上装有一些彼此错开的拨板,拨板用来拨动碓杆。每个碓用柱子架起一根木杆,杆的一端装一块圆锥形的石头。下面的石臼里放上准备加工的稻谷。流水冲击水轮使它转动,轴上的拨板臼拨动碓杆的梢,使碓头一起一落地进行舂米。这就是水碓,其原理就是回转运动带动上下摆动输出运动,如果把回转运动转化为往复运动,那就可以推动石磨。
既然要利用水力推动水轮,那么水碓磨当然要建在河畔。这种机械不仅仅可以加工粮食,还可以捣碎药物、香料,甚至还可以粉碎矿石。
宝鼎把水碓磨原理和用途详细解释一番后,琴唐直接忽视了它促进农夫生活水平的作用。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水碓磨用在乡村,作用的确有限,对商贾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不过琴唐毕竟是大匠,他马上就从水碓原理里发现了惊人的财富。
“武烈侯,如果我把冶铁作坊,兵器制造作坊建在水流湍急之地,岂不可以利用这种原理进行鼓风?”琴唐激动地问道。
“当然可以。”宝鼎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可以设计一个水排。水排的原动力也是水力,水排通过曲柄连杆机构把大水轮的回转运动转化为连杆的往复运动,再由往复连杆推动风箱的活塞进行鼓风。即使鼓风设备是橐(tuo)也是一样。我们的冶铁技艺之所以止步不前就是因为鼓风不足,而鼓风不足的原因就是人力已经无法推动巨大的橐。活塞式风箱也是一样,也需要人力进行鼓风,但到了一定极限的时侯,人力同样推不动活塞,必须要借助外力,而利用水力鼓风无疑是最节省最有效的一种办法。”
琴唐欣喜若狂。先有活塞式风箱,现在又有了水排,鼓风的两大瓶颈:连续鼓风技术和永不停止的动力全部解决。可以想像,水力鼓风一旦投用,必定能加大风量,提高风压,增强风力在炉里的穿透能力,这样就可以大大提高冶炼强度,还可以扩大炉缸,加高炉身,增大有效容积,增加生产能力。要知道,炼出生铁的必要条件就是有足够强大的鼓风能力,足够高大的炉子,而这些难题突然间全部解决了,琴唐怎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恨不得振臂狂呼啊。
“武烈侯,公子,你是天才,不,你就是神,天神下凡,哈哈……”
“用水碓磨粉碎矿石,用水排鼓风,这样无论是冶铁还是制造兵器,都能做到事半功倍。”宝鼎笑道,“相信用不了多久,南阳将拥有中土冶铁最大的作坊,不管是冶铁技艺还是铁器产量,都将突飞猛进。”说到这里他拍拍案几,揶揄道,“大匠,未来南阳富可敌国了,但也成了中土众矢之的,恐怕这仗要越打越大啊。”
“有你这位天神在,何足惧哉?”琴唐太兴奋了,转身就向门外跑去。
“大匠,你要干什么?”宝鼎奇怪地问道。
琴唐迅速消失在黑夜里。很快,卓文、乌原、马骕、唐仰、司马昌等人就睡眼惺忪地跑了进来。琴唐口若悬河地把水力鼓风一事做了详细解说,众人又惊又喜,眼前金星飞舞,感觉财富就像呼啸而来的狂风暴雨一般,想躲都躲不掉了。
“南阳的铁矿,我们超绝的冶炼技艺,把这两者结合到一起,必将创造奇迹。”琴唐挥舞着手臂,激动地说道,“武烈侯,只要你给我一年时间,不,半年,半年以后,你要多少武器,我就给你多少武器。我们造出来的剑,肯定是天下最锋利的剑,我们造出来的盾,肯定是天下最坚硬的盾。”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卓文更是心潮激荡,他恨自己的年纪太大了,没有几年活头了,看不到卓家崛起于中土的那一天。以武烈侯的惊天之才,假以时日必能统一中土,而卓家在他的庇荫下,崛起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大概动静闹得太大了,甘罗、章邯和曝布也被惊动了,匆忙赶来。
相比起来,甘罗和章邯更注重独轮车和翻车的发明。独轮车对大秦来说太重要了。打仗就要靠后勤,运输则是后勤的重中之重,有了独轮车,既能节约人力又能节约运输途中的消耗,还能加快运输速度,一举多得的事。对今日的南阳来说同样重要。南阳人口有限,但承担着繁重的运输任务,有了独轮车就能节约大量人力,就能把更多的劳力投到耕种、修渠建城中去,还可以让他们从事工商业,当战争发生的时侯,也能征调更多的兵力。
至于翻车,对商贾来说或许没有经济价值,但对官府来说,却是一件宝贝,有了它,可以确保粮食产量,可以节约人力,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赢得民心,让庶民深切感受到王国和官府对他们的关心和帮助。
甘罗和章邯都是第一次见识到宝鼎的天才。任何一个人对强者都有一种本能的敬佩,宝鼎在各方面都是强者,甚至在百工技艺上都达到了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武烈侯的形象自然在这两位的心目中更加高大起来。
蓼园人有心把甘罗和章邯拉进蓼园,所以有意无意间向甘罗和章邯表示亲近之意。甘罗其实没有退路,他愿意投奔宝鼎,可惜双方没有信任的基础,甘罗要赢得宝鼎信任还需要时间,而章邯事实上就是宝鼎的人,只不过因为某种需要,双方目前还不能把这种关系公诸于众。这种情况下大家坐在一起共商大事,基本上能保持一致,一番热烈讨论之后,很多事情就有了明确的对策和分工。
甘罗和乌原、卓文等蓼园巨贾负责筹划买粮事宜,这其中的关键就是与南阳巨贾的合作,如果合作成功,不但可以融资,可以买粮食等各种物资,还能逐步把南阳巨贾拉进蓼园一系,那就是双赢的局面,而武烈侯是最大的受益者。
琴唐和墨者马骕负责筹建冶铁和兵器制造大作坊,把水力鼓风技术即刻投入应用,以期尽快多产铁,产好铁,打造出质量更好的武器。
章邯则负责南阳政务,当前重要的是组织春耕和确保物资运输,为此他需要和蓼园合作,尽快制造出独轮车和翻车,并马上把它们投入到运输和春耕之中。至于水碓磨,则要等到南阳局势稳定下来,在秋冬季节进行试验性的制造和使用,这个机械如果缺少了官府的资金和技术支持,事实上很难进行推广。
曝布负责组建军队,在组建军队的同时,与郡府配合剿杀盗贼。
宝鼎马上奏请咸阳举荐熊庸,同时以护军府的名义,急书南部军统率杨端和、王贲,请调熊庸即刻赶赴南阳。不管咸阳是否同意宝鼎的奏请,宝鼎都要调用熊庸,假如熊庸不能做郡尉,那就在护军府任职,将来还可以做军队的将率。
几天后,南山子和少师残月抵达宛城。
宝鼎请他们暂居蓼园,并与南山子再次商议赶赴楚国的事。
“你以什么名义赶赴楚国?”南山子问道,“你现在是一等封君,一举一动无不牵扯到国之安危,除了以使者的身份赶赴楚都外,我实在想不出来你还有其它办法离开封邑。”
宝鼎对他并不隐瞒,“此次赶赴楚国的目的是促使李园尽快参加合纵,所以我必须在最短时间内与楚国的‘屈、景、昭’等贵族达成约定,我不去就无法取信于他们,所以咸阳已经答应了我的恳求,让我秘密赶赴楚国。”
“你还是无意诛杀李园。”少师残月突然说道。
宝鼎看了她一眼,问道:“春申君为何败于函谷关外?”
残月霍然醒悟。当初她的祖父春申君率领合纵大军攻打秦国,突闻国内政局有变,一时间进退失据,给吕不韦打了个突然袭击。春申君正好以此为借口,匆忙撤军,但最终还是败于李园之手。今天武烈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要用同样的办法诛杀李园,同时,也用同样的办法击败合纵军。
“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残月漂亮的面孔上掠过一丝红晕,“我可以追随左右吗?”
宝鼎摇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李园不是一般人,赵韩魏三国更需要这场胜利,所以指望对手重蹈覆辙事实上不可能,对手自有破解之策,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你跟在我后面,不但杀不了李园,反而深陷危险之地。不过有一点我想提醒你,现在诛杀李园并不能让你报仇雪恨。你若想报仇雪恨,就要先把他从令尹的位置上推下来,然后慢慢折磨他,等到时机成熟,宫里宫外一起动手,连根拔除,这才是真正的报仇。”
南山子白眉紧皱,愈发肯定这里有大阴谋。合纵能否成功姑且不说,就以宝鼎给残月的报仇之策来说,一旦楚王悍与太后、李园一起被推翻,楚国必定混乱,而混乱中的楚国不但不能给赵韩魏以支援,自己都岌岌可危了。武烈侯对统一大业极具信心,秦王政把他放到中原,当然是让他冲锋陷阵,而从武烈侯现在的所作所为来看,未来中原形势将对关东诸国非常不利。
然而,武烈侯的手段太高明了,他不是破坏对手合纵,而是竭力促成对手合纵,决心与对手一决雌雄,这就是勇气,这就是智慧。关东诸国别无选择,只有与他拼个高下,自己更是别无选择,只有竭尽全力帮助他。
残月被宝鼎说动了,转目望向南山子。南山子沉吟良久,点头说道,“我去魏国,但我需要你的黑冰。”
“宗越与你一起去魏国。”宝鼎手指宗越说道,“宗越持有我的黑鹰金牌,他可以调用韩魏两国的黑冰秘兵。”
“但我没有把握刺死魏王。”
“不需要刺死魏王。”宝鼎说道,“魏王死了,大梁会陷入混乱,这非常不利于关东诸国的合纵,所以我只要你以刺杀来告诉魏王,秦国非常畏惧合纵,为此不惜行刺杀之下策,这就足够了。”
南山子面露笑容,微微点头,“大梁距离楚国的北都陈,南都寿春都很近。我们在魏国完成刺杀后,随即南下与你会合。不知武烈侯此次刺杀李园是在楚国的北都还是在南都。”
鄢郢大战后,楚国把都城迁到陈(今淮阳),并命名为陈郢。十年前,春申君考虑到陈郢距离中原战场太近,于是又将都城南迁到淮河以南的寿春,并改名为郢,还是以故都命名。陈与魏都大梁、韩都新政很近,所以当初春申君虽然把都城南迁寿春,但大部分时侯还是在陈处理公务,这也是后期考烈王在李园的挑唆下,误会和疏远春申君的重要原因。李园做了楚国令尹后,继承了这一传统,大部分时间也在陈,这其实也是形势需要,没办法的事。因为陈郢有令尹,寿春有大王,故楚人把陈郢叫北都,把寿春叫南都。
“当然在北都刺杀李园。”宝鼎说道,“我们在陈郢会合。”
“我陪你去大梁。”残月急忙对南山子说道。
“你陪武烈侯去楚国。”南山子说道,“虽然琴氏家主也要去楚国,但琴氏家主毕竟是秦国人,在楚国诸事不便,相比起来,你在楚都名气大,做什么事都方便,可以给武烈侯很大帮助。”
残月无奈,低声答应了。
第二天,南山子与宗越赶赴魏国,残月则返回楚都寿春。
南阳巨贾张鹿、邓从联袂拜访武烈侯。这两位远离京都,对咸阳政局还真的不甚了了,而南阳和南郡两地的楚系官员则给了他们一个含糊不清的说法,导致他们云山雾罩,迟迟看不清南阳的形势,直到甘罗、章邯出面,他们才恍然大悟,当即决定与武烈侯合作。楚系正在没落,老太后一死,楚系岌岌可危,这时候当然要攀附武烈侯了,武烈侯混得再差也是个一等封君,是南阳的土霸王,和这样的土霸王做对,岂不是找死。
宝鼎并没有见他们,而是让甘罗、唐仰、琴唐等人与他们具体磋商合作的细节,说白了就是甩开楚系,重新瓜分南阳的利益。张鹿、邓从能不能赢得武烈侯的信任,这次谈判是关键,如果他们迟疑不决,试图脚踏两条船,那宝鼎就要择机出手了,他可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就在这个时侯,黑冰台十万火急来书,苍头急告,齐国君王后薨亡,局势大变,秦王政已经派上大夫顿弱为使,急赴齐国吊唁。
宝鼎暗自心惊。君王后薨亡,齐国的田氏和后氏肯定有一番权力争斗,齐国的中立国策必将随之动摇,假如齐王建决心加入合纵,那未来的中原大战对秦国极度不利。
历史会不会因此而改变?
宝鼎苦笑,历史上这次合纵无疾而终,但自己却逆天而行,非要让这次合纵成功,由此推测,齐国当然有可能加入合纵。
历史正在改变,而改变的后果难以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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