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秦帝国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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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川主李冰

宝鼎与隗氏认了亲,隗氏与琴氏又是姻亲,说起来都是一家人,而琴氏孪生兄妹论起辈份来竟然还是宝鼎的侄子,但宝鼎惊讶地发现,隗藏也罢,琴珪也罢,并没有表现出亲戚的热情,依旧和先前一样,态度恭敬,谨慎地保持着距离。这令宝鼎很郁闷,豪门大族与小人物果然不一样,豪门大族的姻亲大都为利益需要,即使是亲戚,常常也是形同陌路,相比起来小人物的亲戚就没有这种功利了,坐在一起越聊越是亲近。

宝鼎试探着询问了一下,得知隗藏早年也曾从军,拿到了一个五大夫爵。

豪门子弟从军纯粹就是拿军功以便在家族中提高地位,一般也就跟在官长将率后面混几年,机会好的碰到连打几个胜仗,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连升几次爵位,然后功成身退转到地方为官,有靠山的则直接到京都任职,爵位有了官职也有了,顺风顺水,而平民子弟就要拿性命搏杀,所得也是极其有限。

隗藏在地方为官的过程中出了点事,丢了官,其后他就直接回家了,承担起掌管家族事务的重任。所谓家族事务,说白了就是赚钱跑关系,维持家族的传承。

隗氏和琴氏都是巴蜀大族,隗氏主要在官场,琴氏主要在商界,两家世代姻亲,通力合作,在巴蜀一地经营得风生水起。

“公子听说过水家大师李冰吗?”唐老爹忽然问道。

李冰?主持修建了历史上第一个著名的治水工程都江堰,这个人物对宝鼎来说当然是耳熟能详了。宝鼎点点头,不知道唐老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人。难道他还活着?他和隗氏、琴氏有亲密无间的关系?

“公子知道巴蜀的水患吗?”唐老爹又问道。

这个宝鼎也知道。当年司马错虽然顺利平蜀,但巴蜀两地因为水患连绵,灾祸不断,庶民苦寒,并没有马上给秦国带来实际利益,直到李冰入蜀,治水成功之后,巴蜀才成为秦国的大粮仓。

“老爹要说李冰治水的故事?”宝鼎笑道。

“治水的故事公子想必知道,但治水背后的故事,公子就未必知道了。”

“愿闻其详。”

唐老爹娓娓道来。

巴蜀虽富,但苦于水患,每当灾害来临就损失惨重,官府庶民都是苦不堪言,咸阳更是一筹莫展。

昭襄王在位晚期,从赵国请来了水家大师李冰。李冰是水家大师,擅长治理水患。昭襄王拜其为蜀郡郡守,专门负责治理巴蜀水患。隗氏、琴氏和巴蜀其它大族鼎力支持,李冰死后其次子二郎继成父志,继续治水,终于完成了都江堰这个震惊天下的大工程,而巴蜀至此才真正成了大秦国的粮仓。

李冰父子在巴蜀不仅仅四处治水,还想方设法提高庶民的生活水平,其中最大一个功绩就是在广都(今成都双流)凿井制盐,就此解决了巴蜀人长期缺盐的天大难题。

李冰治好了巴蜀的水患,又给巴蜀人解决了吃盐问题,巴蜀人对其感激涕零,尊称其为川主。

宝鼎听了一会儿便明白了唐老爹的心思。

唐老爹之所以介绍李冰,一是向宝鼎介绍隗氏、琴氏在巴蜀所拥有的强大实力,李冰正是得益于巴蜀地方豪族的鼎力相助,才完成了惊世伟业,大秦也因此拥有了一个最大的粮仓,而李氏治水成功后在巴蜀获得了惊人的威望,川主李氏一族就此加入到隗氏、琴氏这个巴蜀势力之中。

还有一个讯息,本来是重中之重,但宝鼎因为对这个时代缺乏深入了解,被无意识的忽略了,那就是李冰主持开凿的广都盐井。巴蜀人潜力迢迢跑到晋阳来给宝鼎讲李冰的故事,当然每一句话都有目的,可惜宝鼎虽然全神贯注,用心思索,但还是忽略了广都盐井。

唐老爹意犹未尽,又说到了川主李冰的后人。李冰后人大都在巴蜀为官,李家的二郎现在就是蜀郡郡守,他的夫人就是隗氏之女,隗状的姑姑。

隗状还有一位姑姑嫁到了陇西李家。这个陇西李家属于老秦武人,世代为秦将。隗状的姑姑替陇西李家生了一位悍将,名叫李信。李信在军中为将,现于桓齮帐下效力,左更爵将军,目下正在河北战场浴血厮杀。

李信?就是那个率二十万大军攻打楚国,结果被项燕击败的那个李信?他竟然是隗状的表兄弟?陇西李家是不是借助与隗氏的联姻而进入了楚系?宝鼎惊讶万分,终于知道老秦武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了。

记得当时秦始皇有心重用李信,但李信并没有显赫的战绩,也没有过人的资历,秦王政力排众议,坚决任命他为征楚大军的统帅。秦王政为什么如此信任和重用李信?只有一个解释,李信有深厚的背景。现在知道了,他的背景不仅是老秦武人,还有巴蜀楚系。秦国伐楚的时候,隗状已经做了丞相,正是巴蜀楚系的坚定支持,李信才一跃成为大秦军方一颗耀眼的将星。

宝鼎惊讶之余也有些麻木了。今天初遇隗氏、琴氏,收获惊人,不但打开了湮没在大秦帝国历史背后秘密的那扇大门,还进一步了解了大秦朝堂上各方派系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尤其让他惊喜的是,他终于在貌似团结的楚系利益集团里看到了矛盾,找到了分裂的种子。

这粒种子其实不是宝鼎找到的,而是隗氏、琴氏主动送给他的。唐老爹兴致勃勃地大谈特谈李冰,其实目的就是一个,巴蜀势力是一个独立的利益集团,而这个利益集团正在迅速强大起来,无论在朝堂上还是在军方,都有其代表人物。

这番话他们本来是准备说给王离听的,以此传递给老秦武人一个讯息,巴蜀人希望与老秦武人互为声援,至于如何合作,那还要看王翦的回应。

现在宝鼎出现了,宝鼎具有双重背景,但目前看来,他的背后肯定有老秦武人的支持,至于咸阳宫的大王嘛,还是不要相信为好,吕不韦就是前车之鉴,这个教训太深刻了。宝鼎既然可以代表老秦武人,那由他传递这个讯息也是一样。

现在朝堂上楚系外戚的权势太大,以吕不韦的关东外系和秦王政联手之力,还是给楚系外戚打得满地找牙,更不说巴蜀系这个本身就是攀附于楚系之上的地方小势力了,所以他们表现得极其小心,每一步都非常谨慎,唯恐一失足成千古恨。

宝鼎仔细想了一想,觉得以目前巴蜀系的实力,的确不堪一击,此事若给楚系外戚那几个大佬知道了,华阳太后再一发威,隗氏、琴氏和李氏不死也要脱层皮。这么一想,他对历史轨迹的认知就更加深刻了。看样子,自己这只蝴蝶虽然扇动了小翅膀,但若想掀起一场风暴,恐怕还要等到八年之后,没有这八年的发展,没有实力的蓄积,与强大的楚系外戚对阵,纯粹就是自寻死路啊。

看到隗藏、琴珪和唐老爹以非常隐晦的方式说话,宝鼎也就不好再直来直去了,那不是打人家的脸嘛。

宝鼎雄心勃勃,信心百倍,那是因为他知道历史发展的轨迹,他知道秦王政将在隗氏、冯氏和蒙氏的帮助下击败楚系外戚,但身在局中的关东外系和巴蜀人不知道,所以不管是蒙恬,还是站在对面的隗藏,都以极其隐蔽的方式试探老秦武人的反应。之所以大家都把主意打到了老秦武人头上,就是因为刺客宝鼎的横空出世。

“咸阳至今还没有找到我?”宝鼎笑着问道。

“实在是想不到。”隗藏摇头感叹道,“兴国君一支本来子孙就不多,自昭襄王驾崩后,全部迁回雍城旧都,至于你父亲公子弘,战死多年,早已被人遗忘。”

“咸阳各种传言满天飞,大都认定你是老秦武人的后代,谁也没有想到你竟是宗室子孙。”唐老爹望着宝鼎那张坚毅的面孔,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一直在乌氏?”

宝鼎点点头,“我一直在乌氏与母亲相依为命,直到两个多月前才离开乌氏北上代城。”

“公子只身前往代城?”琴珪一语双关地问道。显然,他对代北的惊天一刺也是持怀疑态度,毕竟一次刺杀两位大权贵不是太难,而是根本不可能,事实上宝鼎也仅仅刺杀了燕国国相公子隆,至于公子恒死于何人之手那就不得而知了。当时宝鼎一心逃跑,也没有看到,但如今李牧非要把两条人命全部算在他的头上,宝鼎百口莫辩,也只有坦然接受,却之不恭了。

“对,一人一剑。”宝鼎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成功则成仁。”

说到这里宝鼎突然心生豪意,一手握着烈日秋霜,一手指向东方,慷慨激昂地说道,“世事无常,命运更是充满了玄妙。如果我说河北大战桓齮一定会大败而回,你们是否相信?如果桓齮战败,咸阳局势必将发生惊人变化,那么,巴蜀人是不是有意再进一步,也出一个丞相公?”

隗藏骇然心惊,脸色当即就变了。宝鼎这番话石破天惊,谁听了都为之震骇,更不要说忐忑不安的隗藏了。隗藏迅速转身,佯装望向正在远处花丛中戏耍笑闹的两位如花娇姝,以此来掩饰心里的惊惧。

琴珪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涨得通红,在宝鼎的逼视下,惊慌低头。

唯有唐老爹迅速冷静下来。他刚才与隗藏闲聊的时候,就曾说过河北大战秦军未必能赢,现在宝鼎突然说出同样的话,他虽深感震惊,但心理上还是能够接受。不过,宝鼎这番话到底是啥意思?他怎么会知道巴蜀人的想法?难道有人泄漏了?不会啊,知道此策的不过区区四五个人而已,整个琴氏也就家主和自己知道,这位公子又是从何而知?

宝鼎如果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碰对了,估计真要一头栽到水里。不会吧?还有如此巧合的事?他说出这番话的意思不过是想坚定一下巴蜀人的信心,暗示一下巴蜀人应该果断一点,该合作的时候就合作。如果有巴蜀人暗通消息,秦王政和老秦人就能掌握一部分主动权,这非常有利于扭转当前的形势。至于说巴蜀人乘机上位做个丞相公,不过是宝鼎临时起意,随手抛出来的一个诱饵而已。宝鼎前世跑推销时惯用此种小伎俩,信手拈来,根本不经大脑。

隗藏的想法却与宝鼎的意思大相迳庭。在隗藏看来,宝鼎这是在暗示,老秦人被楚系外戚逼到了绝路,要用阴招了。河北大战败了,楚系外戚在军方的实力遭遇重创,而老秦武人则可乘机取而代之,收复失地。宝鼎这时候出来干什么?很简单,白氏和司马氏要借机复出啊。这两大家族一旦复出,大秦军方基本上就被老秦武人牢牢控制了。朝堂上的楚系外戚要为战败负责,秦王政会联合老秦武人携手发难,其结果很显然,一退一进,楚系外戚肯定要让出一部分权力。

这部分权力给谁才能皆大欢喜?巴蜀人打得就是这部分权力的主意。

谁知宝鼎一张嘴就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了。说出来也好,最起码可以说明老秦武人愿意在关键时刻推巴蜀人一把,但老秦武人不会白出力,巴蜀人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隗氏和琴氏联袂北上干什么?就是有意向老秦武人表达一下自己的诚意,否则何以取信于老秦武人?

看到三人都不说话,宝鼎随即又补了一句,“你们迟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是不是打算雪中送炭?”

隗藏稳定了心神,微微笑道:“公子都看得出来,咸阳难道看不出来?我们此次北上,不过是押运一批大兵而已,公子多虑了。”

宝鼎听出了隗藏的意思,合作可以,但要做到滴水不漏,如果给楚系外戚抓住把柄,巴蜀人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表兄大概何时离开晋阳?”宝鼎问道。

“多则半个月,少则十天。”隗藏说道,“这一仗从去年秋天开始至今已经打了九个月,秦国的财力已经支撑不了,数次向各地豪族赊借钱粮。我们要尽快赶回巴蜀,为咸阳筹措钱粮。”

宝鼎敏锐地发现隗藏又传递了一个讯息,那就是咸阳着急了,河北大战要尽快拿出战果,否则就要无功而返。

“还能支撑多久?”宝鼎追问道。

“以我们的估计,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宝鼎头皮一麻,预感到河北大战当真败局已定,怪不得巴蜀人跑到晋阳来搞阴谋。既然如此,那楚系外戚如何挽救败局?

“咸阳有何对策?”宝鼎追问道。

“战败了,总要有人承担责任。”隗藏淡淡地说道,“他们在找替罪羊。”

宝鼎一愣,霍然顿悟。明白了,知道替罪羊是谁了,怪不得老秦武人要出手,再不出手就要做替罪羊,给人连皮带骨头一口吞下去了,但让宝鼎不明白的是,假如楚系外戚有心撤军,那用什么办法才能把老秦武人推进陷阱,让老秦武人承担失利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