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发型还偏向正常人审美的少年捧起他老师的右手，轻轻将额头抵在那几枚金光闪烁的戒指上。
救济者额上的皮肤被锋利的十字架划破，一瞬间鲜血淋漓，顺着他的脸颊与手腕流淌下来。
“老师，我的老师啊……”血流如注，但他全然不顾自己的行为会继续扩大额头上的伤口，仿佛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不会放手似的。
“有什么事情，值得您那么努力吗？”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可是场景却和那时候看见的完全不一样，枯楼怀疑他陷入了无数记忆碎片糅合在一起形成的一处幻境中——这也是一种创造幻境的方式，但比起伊格纳茨的随手捏空间要低级许多。
B-4348的前后两句话可能并不是发生在同一个时间段中的事，但都是过去的他所经历过、听见过可又被淡忘了的事情。
他试图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双手间抽出，不过眼前的幻象注意到了他这个想法，双手微微施力，同时也有更多的红色液体从头上的创口中流了出来。
“有啊。”
正当枯楼以为他们二者永远都要僵持在这步动作上、周围的场景再也不会发生变化时，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轻松地响了起来：
“就比如说，我想要实现上位魔法的施展，想要选择正确的途径成为全世界的第一个魔法师……嗯，我也想要改变你们的命运，让我的每个学生都能昂着头、精神抖擞地走进‘白之墙’。”
这些是他的梦想，而他的梦想值得他去努力。
枯楼对那些话语间流露出的希望、激动、喜悦之情感到诧异，在他的认知中，B-4348的恩师很难与这些情绪挂上钩。
“黑”一侧有很多掌权者在两个阵营领土纷争激烈的地域遇见过那位传奇般的救济者，比如说尼德林，还有拉尔夫，以及身为“纯白的背叛者”的龙芪等等。
枯楼认识的商人卓洛也对这位救济者持有一份个人的见解，他也曾经结合他们的说法、熟悉的救济者的些许有关说明和自己在“向北之旅”过程中了解到的情况，梳理及并不细致地还原出这具身体原主的片面形象。
“老师？”
不止是枯楼感到惊奇，就连身为幻象的B-4348也表现出了他的困惑。
“可是，它们注定不可能实现了。”声音中轻松的意味刹那间被撤下，令下一句话听起来显得忧伤、满载着愁虑。
它听上去和身体原主、救济者们的恩师的声音很像，但当第二句话响起的那一刻，枯楼猛然意识到它并非是幻境中的成分。
周围的荒漠中隐藏着一位外来者，对方看到了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并尝试着通过伪装声音来操纵事情的发展趋向。
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枯楼心中早已有了一个成形的答案。只是他还不能弄清楚对方这么做的缘由，也不清楚此刻有些发懵的B-4348幻象接下去会做些什么。
如果按照原本记忆片段的内容发展，他应该会因为听见了老师的回答而抑郁不平，自我放弃般地认为他们早已经不再被任何人需要，没有丝毫前景可言。
“您就要……死了。”救济者的这一句话如同一枚重磅炸/弹轰击在枯楼的心上，令他感到极为意外，“您很快就要出发前去永恒的尽头，并在那里进入轮回。”
他可从来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这段记忆对应的事情发生在哪一时期？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因为在没有媒介物的情形下施展了上位魔法、身体遭受到神明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诅咒才逝去的，枯楼回想着曾经同B-4348相处、交流的经历，他所认识的这位救济者在那时并不清楚自己的老师会死，他还尝试着跑去拯救对方。
“您告诉过我，他会在您抵达永恒的尽头后，接管您的身体。”
这才是原本接在“什么事值得去努力”这个问题后的回答，不过在变得混乱无序的记忆幻境中，他被救济者的幻象直接拿来使用了。
背后的声音似乎犹疑了一瞬，很快那种带着忧愁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难道在你的心里，我现在全部的努力都是为了以后将会接管这具身体的‘他’吗？”
“对您而言……”幻象叹了口气，紧握着枯楼的右手依旧没有放开，“这个我们谁都不认识的‘他’比一切都重要。”
“你这样的想法真有趣。”枯楼从那声音中听出了些许愤怒，显然对方并没有真的认为这句话很有意思。
“我难道不能为了你们而努力吗？”
“但是他的努力显然都只是白费功夫。”枯楼代替没能反应过来给予相应回复的B-4348幻象说道，他利用了发声者几句话之前的那句感慨。
“封印之戒”上的十字架坠饰突然间真正意义上地捅入了救济者幻象的额头，本就没有停止过溜出的鲜血在这一刹那居然停歇了，一道道裂纹贯穿了幻象的这具身躯，救济者的幻象立即化为了沙子洒落向他们脚下的沙地。
枯楼认为自己把握住了他同这片幻境之间的平衡，这里的一切都源于他的记忆，除了那位模仿老师声音的外来客人。
已经被粉碎了的幻象先前说的每一句话实际上都是他自己的想法，只是这些想法在他的心中隐藏过深，平时枯楼根本不会想到，也认为自己根本不可能持有类似的观点。
“这些是我的记忆。”他对他的客人说。
他并没能发现这位客人隐藏在了哪里，魔法师的能力虽然说还是比不上位格相当、但胜在经验丰富、人生经历更长的完整的神明，可一定能令几乎全部的魔法使感到为难。
“它还多出了许多我感觉未曾经历过的片段。”
像是幼年的B-4348，以及并非独自一人的火红战士。
平静下来的枯楼令十字架形状的戒指坠饰恢复了原状，踩着脚下的沙子朝着随意挑选的某个方向走去。
他无需担忧在外来者眼中出现“越走离得越远”这种尴尬的事情。记忆空间中的一切都围绕着他这个主人“旋转”、发展。他可能会刚好与魔法师擦肩而过，却不会只给对方留下一个背影。
“老大……”
“很久很久以前”，当他决定放弃绝大部分的红色血液、身负重伤同时也身陷回忆之中的时候，小小的声音令他得以在龙族宫殿中醒来。
在出发前往无名海岛的途中，遭到野生但也和“第三世界”有所关联的海怪袭击时，小小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之中拽出，使他免于栽进海水中。
“每次——”那时候的他如是说道，配合着脸上惨淡的笑容，“都是你喊醒我的。”
“嗯，我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火红战士的身影逐渐在枯楼的视野中勾勒成形，枯楼无法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火焰一般的红发无风自动，映衬着他冷峻的面容。
“……和老大之间估计有什么古怪的联系吧。”
“来。”火红战士穿过了重新具现出的幻象，他很想让自己不受这些记忆的影响，因而控制住自己的神情，可他的声音却不住地颤动着，“我们离开这里。”
枯楼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苍白云雾们，这些来自“第三世界”的生物等待着他做出选择——正确的选择。
“我第一次遇见B-4348的时候……”
他对上火红战士的视线，对方之前因为得知了从未了解过的事实而愤怒过一瞬，不过现在从他的眼中完全看不出这种情绪的影子。
身体做出了反应，枯楼心想，他以为自己“认识”那位救济者，或许只是在旅程中的哪一个站点遇见过对方。
“来吧。”小小诚挚地伸出手，他的手也和他的声音一样微微颤栗，“我们回到现实中去，这里什么也没有。”
“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我找了你很久，你不能一直都是一具无法动弹的身体，你的意识得回到现实中去。”
“刚才的那些……”很有可能是他的潜意识想让这位客人看见的内容，其余刻录在残破意识海洋上的信息片段对方一个都没能看见。
“你看见的事情早就不重要了。”火红战士握住他的手腕，四指与拇指贴在一起，令枯楼顿然发觉自己的形象出现了变化。
“他已经逝去了那么久……”火红战士没有使用“前往永恒尽头”的这一说法，现在他是“黑”一侧的成员，没有必要继续像“纯白”那样自欺欺人，以为逝者只是前往了某个生者无法抵达的地方。
“逝去了……那么久？”枯楼无从考虑对方的想法。
“他离开我们的前几年，其他人还在期待接管这具身体的人出现，他们并不清楚那将是怎样的生物……我在那期间失去了我的记忆和力量，承受着‘水之恶魔’的诅咒被丢进了蓝风车之乡。”
“没有人在意老师的本质是人类还是怪物。”火红战士摇了摇头，他的身形迅速虚化，包括抓住枯楼手腕的那只手——这种变得透明及虚幻的过程同样影响到了火红战士接触到的地方，枯楼感觉自己正逐渐脱离这片幻境。
远处的云海躁动了起来，临消失之前，火红战士抬头瞪了它们一眼，这些苍白雾状的生物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我尊敬着你，而且希望你不会像老师那样离我而去，这就够了。”
枯楼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他感觉自己的后背依旧贴着门板——然而在下一刹那，他整个人的姿势从坐着变成了躺着，坚硬的门板也被换成了带给他些许熟悉感的被褥。
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小小的大头立即跃入了他的眼帘，对方的鼻尖也几乎要戳在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