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觉得有了别人帮你思考,你就不需要自己动脑子了么?”
被囚禁之人一边发出桀桀阴森的笑声,一边带动束缚着他的锁链哗啦作响。
加拉帕戈斯的声音令卢格感到不适。
“我能找的人又不止你一个。”对于昔日的神明使徒,卢格表现出的尊重明显比其他人要多上好几分,仅管他的语气仍旧不是很友善。
“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掌权者有点动怒了,“如果我想对赛维尔希雅出手,你会来阻止我吗?”
“你为什么要来专门问我这种问题?”加拉帕戈斯微眯着眼睛,脸上挂着无从判断喜怒的怪异笑容。
“你完全可以先去做了这件事,日后再来请求我的谅解……”被囚禁之人说着摇了摇头,锁链又是一阵哗哗声响,“况且,我的看法真的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你的想法吗?”
“卢格,你是在利用我来警告赛维尔希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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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瓶子,卢格心想,是因为他交给珂赛特的那个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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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和他单独相处一段时间。”
“?”掌权者的神情并非像是在开玩笑,家主愣了几秒后,讪笑着企图了解对方这么说的缘由。
他很难摸透这位新晋掌权者的脑回路,兴许是因为他们从小生长在完全不同的环境里——若是提及这种因素,洛布斯堡家族的现任家主心中甚至还产生了“力压卢格”的错觉。
“具体来说……”
家主没有实力也没有胆量反驳或拒绝一位掌权者的“好意”,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是首领在给他们下套,可他却不怎么熟悉卢格,因而不能将怀疑变成肯定。
“您打算怎么‘单独相处’呢?珂赛特并不是一个乖乖仔,他平日里也给仆人们添了不少麻烦。”家主敲了敲桌面,“而且,要隐瞒他的事情也实在太多,我并不能完全放心让他与一个陌生人长时间接触。”
一言一语就好比是想要向卢格展示作为父亲、作为长辈对自己孩子、自己家族后辈的关怀似的。
“我们都发誓将一生时间用于研究自创魔法上面。”卢格将他的左脚搁在了右腿上面,显然全没把家主说的“暖心的话”当成重要的事情来看待,“你不是觉得那孩子不乖很麻烦吗?听你的语气我就知道了。”
“就当是一笔交易,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它会结束。”
“珂赛特对于您的研究有……哦,我逾越了。”家主缩了缩脖子,他再次犹豫了一段时间后,仍然带着几分困惑地点了点头。
他还是没能理解卢格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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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是劣等魔力的结晶,是愚蠢的人类为了生存而擅自取用的神明的力量。”
珂赛特又一次地听见了金色影子的声音,它趴在自己的肩膀上,就像在那里已经存在了很长很长时间一样。
可是他分明已经有很久没见到它了。
“啧。”自称艾迪卡拉的影子摆动着身子,尽可能地直立起来令自己显得高大,“他对我的压制减弱了,看来他打算离开了。”
“离开?”小孩一向对这个残忍的词语很敏锐,“谁打算离开?”
“当然是……你真的想让我告诉你吗?”金色的影子好似在摇着头,“算了,我不应该说的,你要是知道了,你会跑去挽留他。”
“他为什么要压制你?他又为什么要离开?”
“我怎么可能有耐心去研究人类的想法?”金色影子提高了它的音量,“尤其是那个视我为威胁,用古怪的魔法封印了我的家伙……现在魔法被他刻意削弱了,可能他也想让你再见见我吧。”
“艾迪卡拉。”金色影子说道,他是在呼唤珂赛特,“如果你想要让他留下的话,就请不要打开那只瓶子。”
“我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类都要关心你,艾迪卡拉。”它说,“我会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生物都要关心我自己,我舍不得让你伤心。”
“如果你再也见不到他的话,你认为你会感到悲伤吗?”
“也许会吧。”珂赛特脑海中无法浮现出任何一个“有预兆要离开”的人物形象,他迫使自己以为他的这位影子朋友在开玩笑。
所有人都长得一模一样,即使有人离开了,他也不会看出是谁吧?
“你会忘了他——如果你希望的话,我能帮你忘记他。”
“我觉得我已经忘记他了。”珂赛特抱着能拯救家族、清除“劣等魔法结晶”的媒介物瓶子,敷衍着他的影子朋友说道。
“不,你没有。”
艾迪卡拉无奈地摇起了头,在珂赛特看来就像是金色影子在自己肩膀上跳起了舞似的,他看得很开心。
“你怎么会忘了他呢?”金色影子忿忿地说,“你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他做到了比万事万物都要关心你——我明白了。”影子忽地抽了口气说,“这就是那女人的力量之源,我懂了,这是……”
“‘嫉妒’。”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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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很喜欢欺负这位注定短命的小主人。
或许是因为不服自己的命运,也许是由于妒忌对方的地位,还有可能是其他一些只能埋藏在心底的小秘密——几个洛布斯堡家族的成员将珂赛特围在了他们之间推推搡搡,全然不顾他们的小主人之前在做什么。
“你从卢格大人那里拿到了‘瓶子’?”
“嘻嘻嘻,这即是家主大人所说的‘结束的象征’吧?”
“你的老师将最后一件能用的道具送给了你,他再也不会来我们这里了——也好,每次半夜里过来,第二天早上听说的时候感觉烦都烦死人了。”
“最近那个跑来拜访家主的神秘魔法使,似乎想要的就是一个瓶子?”
珂赛特朝后退去,但很快又会撞到另外一个人的腿,他又连忙向前赶了几步,却再度被另一个人堵了回去。
“唉……”恍惚间,他听见了金色影子的叹气声。
珂赛特不是傻子,即使他认不出围住他的是哪些家伙,但依然能从他们的话语中拼凑出一个重要的讯息。
“等一下,艾迪卡拉。”金色影子贴近他的耳畔,“你的老师是在考验你呢。”
“考验?”小孩蜷缩着身体,借助防御类的魔法抵御着一帮青年人的拳打脚踢,家族里的人既排外,也看不起没有实力却能上位的小孩子。
“他不是警告你,‘不要打开这个瓶子’么?他是在考验你会不会遵守他的嘱托,若是你打开了它,他就会立刻选择离开。”
这是很常见的故事套路,金色影子撇了撇无形的嘴巴,暗自感慨着自己的灵感缺乏,居然编个借口令小孩安心都那么累。
它并非“嫉妒”的神明,不会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上耗费力量,想要比别人还有出色地关怀自己,影子选择的是靠自己的努力。
珂赛特攥紧卢格的瓶子,一串咒语在他被欺负的时候从他的嘴中溜出,激发了瓶子中液体的力量。
几个稍年长一些的半大孩子被一阵淡红色的风卷出去很远,他们一个个都懵了,谁也不清楚一秒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
“那个瓶子里究竟装着什么?”家主坐在窗台边上,从他的位置很容易便能看清底下花园中发生的一切。
但是他却没有阻止几个家族成员。
“我想……”蒙着一层黑色雾气的神秘访客阴森地笑了笑,“里面装着他的血吧?”
“血?”家主一阵恶寒,不由得再往底下瞅了几眼,“他把自己的血作为‘礼物’送给一个孩子?”
“血液是很出色的媒介物,若是您平时舍得,也可以不用献祭金属造物,直接割开皮肤就能施展魔法。”
“当然,这种做法也会相应地损耗寿命。”魔法使摇了下头,“我并不是很推荐。”
“血液魔法?”家主听说过这一种类,只有纯白阵营对应水晶阶级以上的魔法使才能去学习,他也有这份资格,但因为嫌弃它恶心,所以放弃了。
“这可不是一个励志自创魔法的魔法使该做的事情啊,我的家主大人。”神秘访客更加不赞成地摇起了头。
“事已既定,我也没有办法。”他早就已经过了随心所欲学习家族以外、大众魔法的年龄。
“您难道对那只瓶子不感兴趣吗?”
“它会隐藏卢格的秘密吗?”家主反问道。
“自然不会。”神秘的魔法使第三次摇头,他们都清楚那位掌权者不会把自创魔法的奥秘转手赠人——哪怕他真的打算从此远离洛布斯堡。
话虽如此,两个人各怀心事,仅仅是谁也没将那些想法流露道表面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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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可以打开它。”卢格说道。
他站在这些能够施展魔法了的普通人之间,眉眼中点缀着愤怒的神色,一柄拽着长长锁链的血镰被他拖在身后。
为首的花农高高举起了那只装有淡红色液体的瓶子,然后将它用力磕在了一块尖利的石头上。
细颈的部分当即断裂成两载,随后浓烈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地袭来,转瞬间弥漫了整片河岸。
卢格一对眼眸微微充血,他的手也有些发颤,似乎是他承受不起血镰的重量。
“血?”
号称能令他们掌握魔法天赋的瓶子里的“药物”其实是人的血液?
几个普通花农大眼瞪小眼,终于有一个不顾不远处卢格的警告,捧起其中的腥红液体一口闷了下去。
“啊……”不远处的掌权者仅仅是张了下嘴,他感觉自己全部的怒气就仿佛被投向了头顶上的太阳,什么都无法撼动,什么都只是在白费。
淡红色的雾气逐渐地模糊了他的视野,卢格感觉不到自己在愤怒,擅长的骂人词汇现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想将那孩子带回应该在的地方,然后回去好好研究该怎么让一枚瓶子变得更加坚固。
也许得给它换个造型?脖子太细一点都不好,撞一下就碎了。
“这群蠢货。”
“这群该死的混账。”
“这群没用的废物。”
“这群天生的失败者。”
“这群命运既定的垃圾。”
“……”
幻境类的魔法无法对一位内心坚韧的魔法使起作用。
可是等卢格自认为像往常一样,很快神智就恢复清醒的时候,环顾四周,洛布斯堡河畔早已经看不见一个活着的事物。
河水和他眼前的一切都被暗红色的光辉掩盖,他举着那柄有如死神降世的锁镰,面前是勉强维持住轮廓的金色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