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明月是星星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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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84年(5)

与往常逢场天,不一样。

太阳刚刚从窗户外照进蚊帐,乡政府的大院外已经堆满了人,人山人海地挤着,闹哄哄的少有的热闹。向耀斌这才想起,乡政府大礼堂要放电影《少林寺》。

《少林寺》这部电影自从两年前上映之后,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连五草树这个乡坝头也不例外。少林武僧的英雄侠义,让不少人热血沸腾。特别是那些乡小的老师,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谈论。在上映的当年,就创下了1.6亿多元的票房神话。

向耀斌对这部电影早就心驰神往。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去看。

他匆匆地洗漱完毕,来到位于乡政府大院最中间的大礼堂。

苏式建筑风格的大礼堂,是公社组建的时候修的。礼堂外墙的石灰已经斑落,大片大片地裸露着黄色泥土和草筋,用条石垒砌来的屋基泛黑潮湿,条石上不少扇状的百叶窗破散的开着。墙壁上新刷的宣传标语: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与大门顶上祖国万岁的大红标语,格外醒目。

正大门的左边,在墙壁上漆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龙飞凤舞地写着:今日电影《少林寺》,导演张鑫炎,主演李连杰、于海、丁岚、计春华、于承惠等。票价1毛。

不用想,这是老放映员于柏亮的手笔。

宋百兴的收发室门口,排起了长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拥成一团。宋百兴帮着于柏亮买票,于柏亮半开着礼堂的大门,挨个检票。人太多,少不了后面等不及的挨着推攘。于使柏亮劲地拽着门,大声地喊道,一个一个的来,谁要是敢逃票,待会逮到直接送治安室。

一些胆子大的二流子哼哼道,有本事,你逮我试试。

于柏亮瞪了一眼,指着那几个穿着的确良的小子,厉声呵斥道,“你信不信,老子今天让你几个看不成。”

那几个小子耸了耸肩膀,挑衅地扬了扬手中的电影票,“老子买票的!”

“买了票,也得排队。”

不大一会儿,于柏亮的手里便叠起了厚厚的一叠小方形描着红边的电影票。“大家不要急,今天上午两场,下午还有一场。”

等到第一场的人都进了大礼堂。于柏亮从里面关了礼堂的大门,很快礼堂里便传出了《少林寺》那熟悉的开场音乐:少林,少林,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来把你敬仰.....

一上午,他满脑子都是李连杰拳打脚踢的声音。隔着蚕茧站的窗户,看着贴在礼堂大门右手边的李连杰手舞棍棒,金鸡独立的剧照,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跑马溜号,好几次都算错账,还是人家提醒他,他才红着脸重新给人家找对钱。

没等到中午,他便草草地关了门。

匆匆地赶回家里,见妻子还在后山的坡地里除草,当即一把拧起她胳膊,拉起她就走。“走,去乡政府看电影。”

“啥电影?”

妻子冷不防被他突然袭击,吓了一跳,见着是他,当即高兴了起来。

“少林寺!”

“那我回去,收拾,收拾!”

“收拾个啥,等你收拾完,电影都放完。”

向耀斌不等妻子同意,一把把她拽到后座上,蹬着自行车,风一般地往乡政府赶。赶到乡政府,下午的电影已经开场。

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他便冲着收发室喊道,老宋,给我两张票。

宋百兴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呵呵一笑,“你俩口子看电影还要啥票。自个从后门进去不就行了。老于还在乎这两毛钱。”

向耀斌也没跟他客气,当即拉着妻子来到了后门,后门果然虚掩着,礼堂里黑压压的全是人头。老于见是他俩,连忙朝他招了招手。“我就知道你小子,准要来!喏,中间第八排两个位置!”

借着幕布上反衬出来的光线,顺着老于手指的方向,找到位置坐下来。向耀斌这才发现,两旁坐的都是乡上的干部。老于给他留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挨着朱滨海。

朱滨海微微朝着他的妻子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来了啊,正好,刚开场。”

没等到他俩口子,回话。他便转过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礼堂上的幕布。

向耀斌见妻子有些紧张,连忙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看电影!”

整场电影,向耀斌看的是英雄侠义,而妻子看的是儿女情长。向耀斌看得热血沸腾,而妻子则是热泪盈眶。其间,不少的小子都因为紧张的剧情而兴奋得连连叫好,但很快又被周围的人呵斥了下去。

电影刚刚结束,坐在他前排的涂兴业率先站了起来,转过头见着身后是他俩口子,楞了一下,很快又变了脸色,朝着他的妻子,堆起了笑容,“哟,嫂子也来了啊!”

妻子朝着他点了点头,“涂站长好!”

涂兴业瞅了向耀斌一眼,冷着脸,很快侧身挤了出去。

妻子眼巴巴地看着向耀斌,“难道我喊错了?”

向耀斌脸色有些难看,没敢解释,只得拉起妻子,跟着大家散了场。

出了大礼堂,走在前面的朱滨海停下了步子,转身对他说道,小向,今晚该你值班!向耀斌“哦”了一声,脸色更加的难看。

小向?这还是他刚到乡政府报到的时候,朱滨海这么对他叫过。往后的这些年,朱滨海都是叫他耀斌。

朱滨海的明显疏远,一下子凉了向耀斌的心。电影过后的热血沸腾,很快变成了一身的冷汗。

妻子是个极其敏感的女人,一下子看出了他的情绪变化。原本还想着跟他讨论讨论电影情节,见他这副模样,赶紧打消了念头。“咋个啦,你得罪了朱书记?”

“没事,他就是提醒我该我值班。”

向耀斌的话言不由衷,很快影响到了妻子。她皱起了眉头,跟着他回到了办公室。见他屋子里乱糟糟的,多日都没有收拾了,一边忙着收拾屋子,一边低声地问道,究竟出啥事了?

“真没事,你别疑神疑鬼的!”

“都写在脸上了,你还在骗我!”

向耀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抽着烟,闷声不再理她。妻子嘟着嘴,使劲地抖了几下兰花色的床单,“你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自个跟自个打肚皮官司。你说出来,我多少也能给你出点主意啊!”

向耀斌没好气地瞅了她一眼,“你个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能出啥主意。”

他的话一下子惹火了她,她愤愤不平地一边铺着床单,一边哼哼道,就你懂!就你最能干,行了吧!

“就你这狗熊脾气,吃的亏还少了啊!”

“行了行了,不用你收拾了!今天我值班,没时间送你回去,你自个甩火腿回去!”

妻子见他心里真有事,也没敢多问,闷着头把屋子给他收拾了一遍。方才对他说道,那我走了,工作上的事情该服软的要服软,你别那么直杠杠的!

“你懂啥,赶紧走!天很快就黑了。”

妻子走后,向耀斌把自个关在屋子里,独自发呆。朱滨海的话,是个信号。往后的工作,肯定会困难重重。一想到涂兴业对他那冷冰冰的态度,他便又气不打一处。“吃屎的还把窝屎的箍到了,那才怪了。”

“别把老子整毛了,整毛了老子给你捅个底朝天!看你娃,还能够嚣张几时。”

但很快,他又打消了写秘密信告状的念头。

他虽然入仕不长,但他很清楚一旦他迈出了这一步,那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