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媳妇告诉向老太婆一个好消息,乡上要招八大员。这时候的八大员是指,农技员、林业员、广播员、治安员、国土员、计生员、蚕桑员和卫生员。
地区重新调整区划之后,老区下面设乡镇,乡镇大都由过去的公社重新更名而来。五草树作为乡政府所在地,刚刚更名不久,还处于方兴未艾的状态。工作人员紧张,县上决定在乡上增设临聘人员,解决人员不足的问题。
五草树,在老区中属于人口较多的乡,有八千多人,7个村。乡上的书记和乡长都属于科员,其他的干部都属于办事员。八大员则属于乡政府的临聘人员,工资待遇都由乡上自行解决。这时候的八大员,大都是干部子女。新媳妇给老太婆讲了之后,老太婆便琢磨上这件事情。要是老二能够考上八大员,那么结婚的事情就不是难事了。
计划生育,也刚刚全面铺开。计生员,备受眼红。指望不上。而农技员、林业员和国土员也都是有技术的,卫生员得懂医,治安员得当过兵的,只有广播员和蚕桑员可以选择。县上的收音站,刚刚改为广播站,还成立了广播局,各乡镇也都建起大喇叭,需要人员来专门管理。而蚕桑员是个苦差事。五草树,是蚕桑基地乡。县上正在筹建纺织厂,急需要壮大蚕桑产业。向耀斌在生产队当过技术员,懂这一块的技术。
向青云见老妈发了火,只得苦笑道,那是试试吧,看能不能让他去当蚕桑员。向青云比谁都清楚,八大员的名额其实早就定了下来。他更倾向于让向耀斌去当广播员,这个活路要松活许多,还能够顾到家里。而蚕桑员不但任务重,还得驻大队。
向耀斌终究还是没有当上广播员。广播员,让书记早已经安排给了他的侄子。无奈之下,只得选择了这个谁都不愿意去当的蚕桑员。
到县上参加了党校组织的为期半年的技术培训之后,向耀斌才正式上岗。或许是因为向耀斌的原因,向青云也很快从乡长位置上的调整到了隔壁乡当上了书记。
当上蚕桑员之后,工作跟向青云料想的一样,是个苦差事。向耀斌面临的首个任务,便是按照县上的要求,大力发展蚕桑。五草树虽然人多,但其实全乡每年发的蚕种不到500张,绝大多数家庭还是习惯种棉花和旱烟。
向耀斌忙活了两年,总算是打开了局面,在乡里建起了两个示范大队。他虽然读书不多,但脑瓜子灵活,他把大队干部作为重点发展对象,鼓励和引导大队干部带头示范栽桑树,养蚕。到了收茧子的时候,他负责秤称唱级,有意识地把茧子的品级念高一些,大队干部们挣到了钱,村民们便格外眼红,纷纷把闲置的田坎土块清理出来,拔掉了狗屎桑,栽上了良种桑。
很快,向耀斌成了周边镇乡有名的蚕桑员,懂技术,能吃苦,脑子灵活。到了1979年夏天,他被邀请到了向青云当书记的乡,进大队开展技术培训指导。一来二去,涂家沟的老队长便惦记上了这个黑瘦精干的蚕桑员。
家里仅有的一盏煤油马灯,照在漆黑的墙壁上,连片光都反衬不出来。向老太婆黑着脸,虎虎地看着自家的儿子。向青云有些害怕地低下了头,别看他是当干部的,在人前人后,都有几分面子,但面对一耙屎一耙尿把自己拉扯大的母亲,他还真没有与她对视的勇气。
煤油灯一闪闪地亮着,向老太婆的眼睛,泛着光,一脸的怒气。“说吧,这事你打算怎么办?就让斌儿就这么黄着!你这个当老汉的,从生下来到现在,你尽了多少责任?摸着良心说,这些年斌儿哪一点让你操过心!”
“妈,我?我才刚到乡上,家里也就这么个条件啊!耀斌的事情,是不是在缓一缓。”向青云一脸的为难和委屈。
“糊涂,耀斌结了婚,成了家。你也就了了一桩心事,难不成你还让他这么一直苦哈哈地帮着你那个媳妇挣工分?”
“妈,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在等两年。我把家里的房子,再修两间,才好安顿。”
“屁,等你把房子修起了,耀斌能住得到吗,你媳妇能同意吗?你算算现在家里多少个孩子,七大七个了,你能先解决一个是一个。”
好不容易,有媒婆给向耀斌介绍了一门亲。但向青云一直没有表态。
“行吧,那就让他先去相一下亲吧,看人家能不能看得上他。”
涂家湾老队长的女儿,向青云见过。那个姑娘长得漂亮,个子也高,还是一个操持家务的好手。当然,眼光也高。他听说很多人打她的主意,都没有说成。
向耀斌稀里糊涂地与老社长的闺女相了亲,涂家的闺女还真就没有把他看上眼。“黑不溜秋,黄皮寡瘦的,还那么矮!”
但老队长看重向家是当干部的,想着再穷穷不死干部,再饿也饿不死干部。吃皇粮的,总比挖泥巴的要好过。老涂家的闺女拗不过老父亲,只得忍气吞声与向耀斌合了八字,定下了婚期。
二月二龙抬头这天,早上还露出太阳,等他带着抬货去上门娶亲,却下去了滂沱大雨。接亲的小伙子都笑话向耀斌,“你娃,小时候肯定是骑过狗!”
向耀斌苦哈着脸,只得给人家递烟,说着好话。
踩着几里的泥泞路,来到涂家沟。老涂家的人,倒是挺随和,让他如愿以偿地娶到了媳妇。
老二的婚事,自从定下日子之后,向青云便再也没有掺和。即便是结亲这天,他忙着去县城开会,也只是让妻子送了五块钱和一块红糖。
向老太婆撇了撇嘴,心里很难过。但她只能闷着头,独自抹眼泪。家里就这么个条件,只能让孙媳妇受点委屈。
结婚之前,涂家的闺女原以为当书记的家里条件,肯定比自家的条件好。嫁过来之后,才知道错得一塌糊涂。老向家的房子,还不如他们老涂家的房子亮堂。俩口子结婚的新房,还是向老太婆把自个的厢房腾出来的。
洞房之夜,涂家的闺女咬着牙,瞪着向耀斌,闷着头不吭声。向耀斌只得给她下话,“眼目下,穷是穷了点,但往后的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往后是什么时候,我看啊,嫁给你真是遇到鬼了!”
向耀斌只得一脸的傻笑。见他还笑,她更来气了。
“你爸呢,哪有娶媳妇,公公都不在家的!你是在让我的娘家人难堪,还让别人看我的笑话!”
“我们家的情况,跟别的家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穷得要死!亏得我娘家,还送了我一台缝纫机,不然连以一转都不转。”
媳妇的话,向耀斌无言以对。虽然,他也大小算个干部,但口袋里确实没有余钱。这场婚礼办下来,几乎掏空了家里的老底子。“缺的,往后我都给补上。”
“我跟你说,两年之内必须修房子,一家人住在个乌七八糟的屋子,漆黑一片,算啥子嘛!哪里像个家!”
“行行,两年之内一定修!”
向耀斌只得咬着牙,答应了下来。两年之内,说得好听,他其实压根心里没底。
让她生气的不只是,家里房子的事情,还有白天里,嫂子和新妈偷偷地把婚宴上的烧白、鲜肉往自个的屋子里搬。“像啥子嘛,没见过肉吗,吃就吃了,还往屋里拿。这还分没有分家啊!”
她的话,向耀斌没敢接。白天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老太婆没有吱声,他也不好吱声。家里的孩子多,老头子和大哥挣的那点钱,每个月能见到一次荤腥都是不错了。
婚后,家里很快分成了两派。
向耀斌的媳妇和嫂子成了一派,新妈独自成了一派。家里时常吵架,闹来闹去都是为了嘴巴里那点吃的。
新妈要照顾新生的孩子,队上的活路忙不过来,只得靠着两个儿媳妇帮忙挣工分。但两个儿媳妇又都想着老爷子那点工资,都想着老爷子能照顾到自个的家里。
向老太婆在一旁冷眼旁观,她早就看明白了,争来争去是不会有结果的。与其每天拌嘴吵架,还不如沉心来,搞好副业。
向耀斌夹在三家人的中间,谁都不敢得罪,只得当起了闷葫芦,一门心思地扑在挣钱上。农忙的时候回来,帮家里干点农活在生产队挣点工分。虽然他读书不多,但大势他还是在向青云耳渲目染之下,敏感地意识到公社改为乡之后,生产队的日子也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