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君临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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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望楼(二)

“夫君,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好……”

望楼第五层里,方云柔小尾巴一样跟在君羡身后,后者当然很悠然,不时从书架上抽出几本来,翻了几页,又放下。

他牵起少女的小手,笑了笑:“怎么会……他们请我来酒宴,是因为心存愧疚,我既然来了,就表示不在意以前发生的事情了……再说,我丢失以前的记忆,现在彼此只是有点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再待下去,大家都尴尬,小柔觉得呢?”

方云柔蹙起好看的眉眼,认真想了想后,还是摇了摇头:“可是,李图兄长对夫君好像真的很在意,我们至少应该等到酒宴散了再来登楼的……”

这是实话,李图也不知道出于嫡长子的责任感,还是由于无意促成君羡出走而产生愧疚,总之,待君羡一直都很真诚,今晚的酒宴,也是由他亲自主导的。

这一次,就这样将他们晾在酒桌上,确实有些不厚道……只能以后再找机会报答他这份真诚了。

想到这里,他摊了摊手,故作无辜地看着方云柔:“呃……虽然是有些对不起李图兄长,但是,我想和小柔尽量多些单独相处的时间啊……”

他的情话总是这样无趣而老套,可是少女也总是很受用,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唇角像新月一般微微弯起,多了些不察觉的欢喜。

君羡又笑了笑,牵着她开始登楼。

望楼的五层以上一般都不开放,就算开放了很少有人会上去,因为这些楼层除了些地方志以外,什么都没有。

现在只是酉正,离亥时的宵禁还早,两人在第六和第七层都停留了一些时间,大概就是随手找了些书翻看,内容不出所料,大多是某年某月某郡守做了些什么,立了功绩之类的,不过比起看书,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妻更多的只是在享受安静相处的时光,所以在宁静之中,没有太多的无聊感,反而有些温馨。

“夫君,这里的‘镇守’是什么?”

“唔,我看看……应该是某种官位吧……大概就是说这位镇守大人斩了河里的一条大白蛇,呵,还真敢编……”

“那这里呢?”

“‘白袍北渡,以一当千,陷冀州’……呃,写书的人应该是疯了……”

还白袍……陈庆之都没有这么猛,这些地理志歌功颂德起来真是毫无下限。

君羡颇为无语地将书合上,放回书架,他看着排排列列的书籍,井然有序,纤尘不染,忽然怔了怔,问道:“小柔,你知不知道这些望楼,都是什么时候建好的?”

方云柔想了想,好半天,才有些不确定地回答:“不知道……不过父亲在两三年前就已经不时地到襄城的望楼中赴宴,嗯,就像今天这样……应该有好几年了吧,怎么了?”

“有些奇怪。”

君羡又抽出一本书,随便翻了翻,依旧干净、整洁,仿佛有人专门擦拭过一样。

方云柔看出了他的疑惑,觉得他的关注点不太正常,大概是失魂症又犯了,小声地道:“可能是有人定时打扫过吧?”

君羡摇了摇头,手指在书架上抹了抹,留下一道淡淡的指印,“这座望楼有一段时间没有打扫,这些书应该是最近才被人翻动过,而且……”

他又从书架上抽出好几本书,逐一看了看,才道:“……每一本都被翻看过。”

“啊?谁会这么……”少女顿了顿,脸色也变得古怪了起来,小声地嘀咕:“没有那么巧吧?”

君羡抬头看了看望楼第七层的顶部,想起中秋那个夜晚,也忍不住有些头疼:“上去看看吧……说不定他们只是前几天来过……”

……

“是你?!”

“还真的是你啊……”

望楼第八层,君羡跟正捧着一本地方志的高公子大眼小眼瞪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真正头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个假公子是住在望楼上了吗?为什么又在跟自己的小妻子独处时遇到她?

“你又来望楼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

高公子显然不擅长这种口舌之争,居然就这样被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噎住了,愤愤不平地瞪着他,直至见到躲在他身后的少女,眼睛微亮,义正词严地训斥道:“望楼可不是你们谈情说爱的地方!无耻!”

“哦,好。”

君羡也懒得跟她纠缠,点了点头,牵起少女,转身就走。

“你、你……”

高公子觉得自己愤怒的小拳拳像是捶在了空气上,难受极了,喝道:

“站住!”

“告辞。”

“留步。”

望楼第八层里出现了第三道声音,中正平和,君羡怔了怔,微微回头看了眼,才发现在这一层外侧的巨大看台上,居然摆了一卓酒菜,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人正单独坐在桌边,向他举了举杯,微微笑道:

“上次襄城相遇,影儿无理取闹,为公子带来不少麻烦,这次有缘再会,公子如果无事,不妨一起喝杯小酒?”

此言一出,君羡还没来得及回答,蹲在一旁翻书的高影顿时就急了,嚷嚷着:“祖父大人,这怎么可以……”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君羡就施施然地牵着方云柔走了过去,桌子跟前世的八仙桌类似,分了四面,老人正南向而坐,所以他和稍微有些不安的少女与之相对,在北向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还不忘对愤懑的高影笑了笑:

“恭敬不如从命。”(注1)

老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恭敬不如从命,这一对小夫妻,还真有意思……他再次向着对座的君羡举起杯,甚至还未互通姓名,就笑着说道:“公子果然是个妙人,出言成章,老夫为这一句‘恭敬不如从命’饮胜!”(注2)

桌上其实只有四只酒杯,两只是祖孙二人的,剩下两只则应该是为未来的客人而备着,不过对方既然已经邀请他坐下,他当然不会客气,提起酒壶先帮老人满上,又为自己也斟满一杯,想了想,给少女也倒了一些。

“先生海量,饮胜。”他也一饮而尽。

老人点了点头,笑道:“襄城一见,公子走得太匆忙,未曾想会在这武安的望楼再次相遇,看来你我缘分不浅。”

“不敢,当时有要事在身,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概是觉得这样有些不礼貌,君羡想了想,自我介绍道:“晚辈姓李名君羡,武安李氏人。”

少女也会过意来,也乖巧地说道:“妾身方云柔,襄城人氏。”

“独孤。”

其实现在的姓氏是他几十年生命中的莫大耻辱,但是以他的胸襟,当然不会在一个小辈面前失态或是表现出失意,只是淡淡地抿了一口酒。

独孤氏?后族?

君羡不由得怔了怔,前世大隋的开国皇后就姓独孤,这可是显赫了数个时代和王朝的大姓,看来在大夏亦是如此,怪不得连襄城的郡守都对他恭敬有加……不过为什么他的孙女不姓独孤,反而姓高?

前世的习惯使然,其实君羡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外在表情一直都是微小而隐晦,然而独孤姓的老人还是看了出来,又饮尽杯中的酒,豁达地道:

“公子怕是想差了,老夫的这个‘独孤’,可不是那个极尽荣耀的独孤氏……呵……”说到这里,大概是觉得自己跟一个小辈讲这些,未免有些好笑,忍不住摇头失笑了起来。

呃,什么这个独孤那个独孤的……什么意思?

君羡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身旁的少女,她刚刚轻抿了一点点酒,小脸微红,也满腹疑惑地对他眨了眨眼睛。

正想着,忽然有道浑厚的声音从望楼七八层之间的阶梯上,传来过来,笑着问道:

“……既然独孤先生认为自己的‘独孤’不是荣耀,那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