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种植了他的梦想?
父亲没有多少文化,山里人的世界又是那么狭窄,抬头望天,低头刨山,吃饭睡觉,生女育男。再说,那个年代,大学停招了,即使招生也没有他的机会啊,因为他是中农成分。不仅不能上大学,也不能当兵,不能入党……
我们的主人公,一个没娘的苦孩子,长到15岁,还没去过县城,没吃过苹果,没吃过豆腐,没见过高楼,没见过公园,更别说大海了。他只是山坳里的一株野草。
但是,每一株小草都希冀阳光,每一条小溪都向往大海。那么,凄风苦雨中的他又是从哪里感应到了命运的启示,并汲取到了神秘的力量呢?或许从那些小画书里,或许从那些简单的语文、数学、工业基础课里,再或许是饥寒交迫的煎熬,总之,那是知识的启萌和呼唤。于是,文明的曦光一缕缕地照进了他心灵的小窗,原本潮湿冰凉的心田温暖了,明朗了。渐渐地,梦想升腾起来了,像一朵朵若隐若显的雾岚,酝酿成了一场甜甜润润的春雨,唤醒了种子,绽开了鲜花,结出了果实……
苦难是一所大学,他是一名执著的学生。
最终,他走上了一条通往山外的路……
5:精干的小会计
● 15岁的他,第一次走进了县城。县城好大啊,有楼房,有汽车,还有柏油路……
● 看着每天忙忙碌碌、满脸汗水的王彦生,全连民工都把他看成了自己的亲儿子或亲兄弟!
1974年9月,不满15岁的王彦生高中毕业,只得回生产队挣工分。
搬石垒堰,担水抗旱,腹内饥肠漉漉,山路高高低低,一根扁担,七十二座大山,两个稚嫩的肩膀全压肿了,血淋淋的。成年人每天挣10分,工值1角5分。他是小孩子,只能挣7分,一天还不足1角1分。
这时候,国家要在县城东边的韩王山下建造一座火力发电厂。负责施工的邯郸基建工程处通过当地政府,大量招用民工,负责开山筑坝、挖土添沟、盖厂房、修水塔等等重体力劳动。
去县城,建电厂,这一切对于没见过世面的王彦生来说,充满了诱惑。他毅然报了名字。
父亲摸着他的头,流着泪说:“工地上的活儿是人干的吗,开山、放炮、搬石头,大人们都受不了,何况你一个孩子啊。”
大山的儿子已经有了大山的性格,他第一次没有听从父亲的劝告。
1975年的正月初三,大雪纷飞,王彦生跟着一群成年人,每人用一根扁担挑着行李,踩着半尺厚的积雪,走向了50里外的工地。
那是他第一次走进县城。县城好大啊,有楼房,有汽车,还有柏油路……
整个工地有3000多名民工,他是年龄最小的。
一片荒山,要建设成一座工厂,工程量太大了。炮声隆隆,山崩地裂,石块横飞。硝烟弥漫中,王彦生和民工们一起围了上去,抬大筐、搬石头……
人和石头打交道,受伤的总是人类。工地上常有伤人、死人事故,他吓得脸色煞白。但仍是咬着牙,拼命地干,山一样默默无言,河一样汗流滚滚。
“流一桶汗,赚一顿饭,每天还有一毛钱。”这是工地上流传的一句顺口溜。
的确,虽然苦累、危险,但工地上总是能吃饱饭的,而且,除了记工分,每月还能节余两三元。这对于贫困中的山民来说,不啻是一个天大的好事。所以,各地的民工纷纷涌来,仅他们村就来了100多人,于是,就单独成立了一个民工连。连长、副连长和指导员选定了,会计兼事务长可是一个专业活儿。他是一个有名的老实孩子,又从小练就一手好算盘,便被顺利地委以重任了。
全连队120多口人,吃喝拉撒睡的筹划、调剂、安排,与工程处的财务来往、工资结算,与村里联络、交工记分等等都由他负责。
民工干活,每人每天工资一元三角。由于是集体行为,每人每天需向村里交工分款八角钱,在生产队记10分工,剩下的五角钱就是每天的伙食费了。民工的食粮搭配是细粮百分之十五,粗粮百分之八十五,每人每月二两油。
在干好常规工作之外,如何千方百计地让民工吃好吃饱,还要尽量地节俭,少摊伙食费,使得每人每月能够最多地结余几块钱,王彦生真是想尽了办法。
他主动和工地上的数十个连队食堂都建立了良好关系,相互帮助,互通有无。比如想炸油条,自己食堂的油根本不够,必须要借用,顺便还能借来碱和矾。工程处的仓库保管员是他的好朋友,工地上的破筐烂篓、折断的镐把锹柄,报损后就招呼他搬去当柴烧,这样就节省了薪柴和煤的费用。还有,杂粮和干菜用量很大,都必须从县城采购。他坚持自己一个人去办理,推着排子车,到粮站、蔬菜公司、副食品公司办好手续,然后拉回来,常常累得满头大汗,这样可以减少两个人的开支。高粱米、高粱面太难吃了,他和炊事员一起,开动脑筋,多动手脚,变着花样地蒸发糕、烩面条、捞米饭……
最得意的就是买驴。
此地是山区,畜力主要是驴。平时稍有空闲,他就步行着到四周的村里打听,只要听说有老驴或伤驴,就跑去和生产队长联系,用七八元钱买下,回来杀掉,连汤带肉,再配上别的干菜就能吃两三天。然后把驴骨头用驴皮包好,再到县城的废品收购站卖掉,一般都能卖到十多元。白吃一头驴,竟然还赚钱。
16岁的孩子,管理这么庞杂的帐目,在生产队当会计的父亲十分担心,就跑来帮助。
这一看,竟吓了一跳。儿子不仅字迹工整,而且米、面、油、菜及各种款项,有收有支有节余,井井有条,笔笔清楚,比自己还要精细。父亲心头一阵惊喜,儿子长大了。
在他的经营下,连队生活搞得红红火火,民工的结余也最多,每月每人都能分到六七元。无疑,这在全工地的数十个连队里是最高的。
要知道,每月六七元钱,对山民们的作用太大了。当时,村里的成年劳力,辛辛苦苦干一年,年底结算时,不仅分不到钱,往往还要亏欠集体。
看着每天忙忙碌碌,满脸汗水的王彦生,全连民工都把他看成了自己的亲儿子或亲兄弟!
16岁的事务长,成了闻名全工地的小英雄!
吃饭可以设法改善,可住宿条件却是没办法的。
他们住的是席棚,就在山坡下。半山腰上有一个大水塔,水塔漏水,席棚地面一年四季都是潮湿的。他们只好在地面上挖了一条小渠沟,又在铺下垫了一层厚厚的玉米秸。冬天,被子冰凉,冷风穿过席缝,人人都卷缩一团;夏天里,又潮又闷,蚊子、苍蝇昼夜轮番袭击。一年四季里,最紧密的伙伴就是被窝和衣服里的虱子和跳蚤们。
每天晚上睡觉前,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捉虱子和跳蚤。掀开被窝,密密麻麻的,像蚂蚁赶集。用手捕捉当然最直接,但这东西光滑、坚韧,必须用两个指甲挤压才能杀死,不一会儿,两只手上便都是血污。太脏了,速度也太慢了。
又好又快的办法就是,把一脸盆水放在地上,把虱子和跳蚤直接投进去,一会儿,水面上就布满了黑黑的一层,这时候把脏水倒进席棚外的沟渠里,再换一盆水。还有,就是点一堆篝火,把被子和衣服向火中猛烈抖动,只听“噼噼啪啪”的一阵脆响,像机关枪似的,虱子跳蚤们都被火化了。
还有一种更彻底的方法,就是把被子在开水里煮一遍。但王彦生和民工们大都只有一条棉被,煮湿后晚上盖什么呢?只能钻别人的被窝,而且,三两天之后,虱子跳蚤们又杀回来了,恶况依旧。
最可恶的是一种生在阴部的阴虱,最难对付。它的形状像火蜘蛛,八角状。八角虱短小且更有钻透力,大半的身子扎进肉里,用手也很难抠出,直抠得虱血与人血混成一片,常常把裤裆也染红了。
紧紧张张地屠杀一阵子,虱子跳蚤们哭喊着逃命去了,人也累了,于是躺倒,睡觉。等到虱子跳蚤们再回来进攻的时候,我们的主人公已经睡着了,酣酣地、甜甜地睡着了。梦中,他又看到了微笑着的娘,看到了一座光亮亮的城市,看到了一只在天上飞翔的鸟儿……
这期间,有一件偶然的小事,影响了王彦生一生的食欲。
这一年,儿子干得不错,出了名,又挣了钱。春节前,高兴的父亲破天荒地买了一条鱼,要犒劳儿子。他早早地做好了,等待着大年初一的到来。没想到那一年是暖春,鱼肉早就变味了。这可是他们从未吃过的美餐啊,怎么舍得扔掉?于是,大年初一那天,父子两个人硬着头皮,吃掉了。那种恶臭的味道,彻底糟蹋了他对鱼肉的美好想象。这种强烈的感觉,固执地植入到了他的潜意识里。
在后来的一生中,王彦生绝少吃鱼,甚至不吃海鲜。
(旁插到此节中)“虽然苦累至极,但我仍然认为当民工的一年多,是我人生经历中最艰苦最快乐也最辉煌的日子,为我的整个人生奠定了一个坚实的基础,也确定了一个基本的格调。学到了以苦为乐、勤恳朴实、善待他人等一些好品德,也形成了吸烟、不讲卫生、不求上进等一些坏毛病……”
——摘自王彦生博客
6:梦断合同工
● 他穿着一件军绿色工作服,衣兜上插着一支钢笔,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俨然一个国家工作人员了。
● 冰凉的现实,就像这寒冬里冰凉的石头,把他的梦想摔得粉碎!
一年之后,基建工程结束,民工撤离。工程处指挥部的几位领导决定破例留下他,担任整个工地的仓库保管员。这么一个老实、聪明、精干又可怜的孩子,实在让人喜欢呢。后来,干脆又把他抽调到邯郸市内的机关总部,在总务科当会计。
无疑,王彦生是整个工地上惟一被留用并重用的民工。
他的身份也变成了临时工,负责整个系统数千名职工的吃粮定量指标、粗细粮调剂的审查核定,还有办公用品的采购核发。
当时,除了机关干部之外,工人大致分两类:一类是正式工或叫固定工,另一类是合同工或叫协议工,剩下的就是临时工了。临时工没有身份和地位,只能做那些最脏最累的活计,不仅工资少,而且随时有可能被辞退。
王彦生是临时工,却干着机关干部的工作,这对他来说,真是最大的信任了。他穿着小姨专门为他缝制的一件军绿色工作服,衣兜上插着一支钢笔,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俨然一个国家工作人员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邯郸市,终于见到了著名的中华大街,看到了丛台、回车巷、学步桥、滏阳河……
在这里,他第一次吃上了苹果。那种青青红红的圣果,比柿子可是好吃多了,那种来自仙苑的美妙感觉,震撼着他的干燥的灵魂。
他还第一次吃上了豆腐,那白白嫩嫩的尤物,香醇怡人,吃在嘴里,沁人肺腑,直渗透到生命深处的缝隙里……
这一切的美好,让17岁的山村穷孩子王彦生萌发了人生的第一个具体的梦想:由临时工转为合同工。他除了加倍工作外,时时小心谨慎,处处与人为善,还多次试探着请求工程处政工科、劳资科的领导,能到他的家乡招工。但那时的招工是完全按计划进行的,县里报不上名单,工程处也没有办法啊。
1976年冬天,机会来了。政工科的一位副科长私下告诉他,最近要去涉县招收一批合同工,希望他能在县里或公社领导那里走一走关系,想一想办法。
可是,他家里没有任何关系啊。迷茫的王彦生思考了一夜,终于想到公社的一位副书记是本家大伯的一个远房亲戚。
王彦生仿佛看到了希望,他庆幸着。第二天,他拿出所有积蓄,拜请后勤科的领导帮助,买了两条“大前门”香烟和两瓶“汾酒”,又连夜坐车兼跑步,回到了130公里外的老家,恳请大伯一起去拜见那位公社副书记。
第二天晚上,王彦生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救星。见面后,他恭恭敬敬地把礼品奉上,又含着眼泪倾诉了自己的情况,自己从小没了娘,好不容易读到高中毕业,因在工地上表现良好,被工程处抽调做临时工已经两年了,用人单位同意接收,完全符合招工条件,希望公社领导能分配一个招工名额。
王彦生想得太天真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满腔热望原本就是一腔妄想。这位公社副书记,或许压根就不看重这个拐了五道弯的穷亲戚,或许原本就是一个惟上是瞻、缺乏悲悯的官僚分子,他连通常的客套也没有,连解释一番的心情也没有,就直直地向王彦生兜头泼来了一盆冰水:“县里统共给了公社6个招工指标,光公社、大队干部还分不停呢,再有10个也轮不上你!”
冰凉的现实,就像这寒冬里冰凉的石头,把他的梦想摔得粉碎!
王彦生,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那个冰冷的门。这个晚上,他丢失的不仅仅是两个月的工资,两年的梦想,还有刚刚建立起来的却又十分脆弱的对生活对未来的信心。
这个世界,在很多时候,原本是不公平的啊!
坐在冰凉的石头上,王彦生绝望地哭了,哭得天昏地暗,他感觉自己那么孤独,他感觉这个世界那么寒冷。
合同工的理想,就这样无情地破灭了!
天无绝人之路。
山外的世界在悄悄地变化着,这时候,已是1977年的下半年了,一个小个子的伟人,在遥远的北京,做出了一项大决策。
恢复高考,对于整个中国教育界来说,是一个大事情,亿万名青年学子的命运,由此改变了。而且这次高考,打破了文革之前的“唯成份论”,地主、富农、中农的子弟也可以平等考试了,这无论如何不能不说是一次历史的大进步。
心灰意冷的临时工王彦生听到这个消息后,顿时眼前一亮,一丝希望又悄悄地在心底升腾了起来。但他担负的工作太庞杂了,没有时间复习功课,而且,信心又曾受到重创。考试分高考和中考两个类别,他本来是完全有实力考上大学的,但是在填报志愿的时候,为了保险和稳妥,只是填报了中专。
那一年的考试是在鹿头公社中学进行的。
他们村里有30多人参加,最好的伙伴李月庭也去了。全公社考生有200多人,年龄最大的超过30岁,有父亲送儿子的,有妻子送丈夫的,还有儿子送父亲的,像赶集似的。那是山里人的节日啊。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无论大学还是中专,他是全公社唯一被录取的。
7:文学青年
● 上班三个月后,他当上了调度员。半年后,竟然成了厂里的生产科长。
● 靠在电线杆下,支愣起耳朵,听着男女播音员朗读自己的文字,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王彦生以全地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邯郸地区工业学校。
他学的是化工专业,主要是小氮肥生产工艺,未来岗位就是各县化肥厂的技术员。
学校生活是安静的。在这安静的氛围中,孤独的王彦生暗暗地舔干了心壁上的泪痕和血迹,敏感的心像蜷曲的含羞草一样,在温暖、详静的阳光里又兀自伸开。他的文学梦想又悄悄地燃烧起来了。
那真是一个文学的时代啊,似乎每一只小鸟每一株小树也都在做着五彩的作家梦。课余时间,他就到学校图书馆借阅文学书刊,走在路上,趴在床上,眼前弥漫的都是纷繁如花的文学意象。后来,就半模仿半创造地涂抹了起来,散文、诗歌、评论、小说、快板、相声、故事……
他的处女作是临近毕业时创作的一篇快板书《俩砸锅》,故事情节是两个刚结婚的老同学,在商店买锅时相遇,相互诉说在家砸锅的缘由,一喜一悲,讽刺买卖婚姻、索要彩礼,颂扬自由恋爱、新事新办。
这时候,涉县文化馆编印了一本文艺期刊《崇州文艺》,在本县影响很大。王彦生突发奇想,就把作品寄了过去。这个题材可能正好符合当时精神文明建设的需要,且语言幽默,很快就发表了。
1980年3月,他被分配到本县化肥厂上班。
县化肥厂年产30万吨合成氨,有500多名工人。由于刚刚投产,设备正在磨合期,常常加班到天明。加班也没有补助费,一些人有意见,他却笑呵呵地说“有啥哩,加个班,给就给,不给就算了吧。力气用了还会来,技术学会了永远不会走。”
他没明没夜地坚守在车间里,用手用目光抚摸着每一台机器和每一台机器上的每一个零件,很快便和它们成了最默契的朋友,于是,他也成了全厂最权威的“机器医生”。有一早晨,上班的工人发现机器旁边睡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是他。他揉着惺忪的眼说:“昨天晚上下雨了,我就住在车间了,和机器一起睡觉,心里踏实啊。”
上班三个月后,他当上了调度员,半年后,竟然成了厂里的生产科长。
虽然工作很忙碌,但业余时间涂抹文字的爱好仍是没有丢弃。
这期间,他又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创作了一个数来宝。王彦生儿时最好的小伙伴是李月庭,去年不幸病殁。一次回家时,他遇到了李月庭的母亲王景鱼,这是一个苦命的女人,生了六个孩子,丈夫又有病。为了给丈夫和儿子看病,家里欠了山一样的债,就喂了一群鸡,下蛋后趁晚上偷偷到公社所在地去出售,这在当时还属于“资本主义”。可是,现在是1980年了,伴随着农村经济改革,活跃的商品经济的种子已经开始萌芽了。
小小的王彦生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于是,他构思了一篇数来宝《卖鸡蛋》,投给了县广播站。
很快,县广播站全文播出。一时间,他的名字像柳絮般飘满了小城。
这一段时间,王彦生还写了很多小故事和新闻稿。
化肥厂在城外,没有广播站,每当接到播出通知单后,他就借一辆自行车赶到县城,找一个安装大喇叭的电线杆,靠在下面,支愣起耳朵,细细地听,听着男女播音员圆润的声音朗读着自己的文字,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这一只丑小鸭,梦想越来越绚丽了。
这一年春节前,他又创作了一篇6000字的小说《晨光》,寄给了县文化馆。小说描写的是一位叫左方平的知识分子放弃回城、扎根山乡的故事,在情节设计和语言风格上与张贤亮的《灵与肉》和王蒙的《春之声》颇为相近,叙述圆润,词句流畅。县文化馆副馆长李亮是一位省内外知名的作家,读到这篇作品后大为震惊,没想到王彦生的进步这样神速,于是,马上约他见面,进行鼓励。
王彦生如饮甘露,满眼春花,满心甜蜜。
虽然无依无靠,但命运毕竟还算是公平的,他要感谢这个社会,以及这个社会上的所有的人。
面对着镜子,他常常这样想,这样说,这样笑着。
8:爱情鸟
● 两个苦命孩子,没有多少甜言蜜语,只有默默的理解和关爱。他们的心慢慢地靠在了一起。
● 一个诚实可靠,聪明能干的他,不就是老天派赐自己的最好的彩礼吗?
好消息像一只只欢乐的信鸽,翩翩地飞回了他的心房。
飞回来的,还有一只爱情鸟。
青年人,对爱情,各自有各自的美梦,但自卑的他总是感觉那是别人的专利,对自己一直没有自信心呢。前一段,去石家庄培训时,班上一位唐山姑娘,看上了朴实好学而又沉稳的他,主动表示了爱意,可他的接收信号过于迟钝。当他终于明白对方的美意后,先自胆怯了。对方表示可以调来涉县,他又迟疑了。再后来,还是拒绝了。
但老天真是公平啊,一场朴朴实实的爱情正在前边的路口等着他。
女方叫芦爱花,与他同届,大他一岁,邯郸卫生学校毕业,在县医院当医生。
他们是通过中间人介绍相识的,那是1981年的春天。
真正让他们走到一起的,也许是两人相似的身世。芦爱花也是苦命孩子,父亲是建国前北京中医大学的研究生,先在郑州医学院工作,六十年代初“低指标”时回到县城,“文革”时被污为“国民党”,1968年自杀了。母亲带着4个孩子难以为计,不得不将她过继给了独身的大伯。
一个儿时丧父,一个童年殁母,两个苦命孩子,惺惺相惜,没有多少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只有默默的理解和关爱。他们的心慢慢地靠在了一起。
当时,农村经济开始繁荣,县城里处对象,时兴要彩礼,四大件,十几条腿,可芦爱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要。一个诚实可靠,聪明能干的他,不就是老天派赐自己的最好的彩礼吗?
这个时候,王彦生才开始真正感受到了爱情的温馨。
芦爱花不爱说话,却是一个十分细心、善良的姑娘。夏天里,帮他拆洗被子,黑色的被子油油的,硬硬的,使劲搓,洗了三遍,原来竟是蓝色的。冬天来了,他穿着一个红毛衣,两肘都破了,毛蓬蓬的,两个前襟也都是乱线。芦爱花心疼得落泪,就马上买来红线,自学打毛衣,为他织了一件,又和母亲一起给他做了一身的棉衣棉裤。
王彦生穿在身上,暖暖的,生命的温暖!
1982年初,他们结婚了。
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婚房,没有自行车、电视机、手表、沙发,只有双方家长送来的一张桌子,两个大木箱、一套锅碗瓢盆和两双碗筷,还有芦爱花用拿手术刀的手亲自剪下的一双大红的囍字。
锅碗瓢盆鸣奏的时候,一个贫寒却幸福的小家庭起航了。
9:新闻科长
● 他在用脚、用手、用心写作着,每年都有130多篇稿子发表在中央、省、市报纸上。
● 刚刚登记的小两口,按山里人过年时向长辈行大礼的规矩,双双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1981年12月的一天,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江爱堂来到县文化馆,询问王彦生的情况。
李亮如实介绍了他的创作状态,还把刚刚发表的小说《晨光》送给了他。
这李亮确乎是一个伯乐,为了推出一颗文学新星,总嫌荐举不力。由于初办刊物,没有经验,还不知道加“特别推荐”之类的按语,更不会炒作。后来,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把王彦生的小说《晨光》放在第一位,把自己的作品放在第二位,作一个红花绿叶的陪衬。
几天后,王彦生就调到了县委宣传部,负责新闻报道。
王彦生曾在博客里记述过当时的情况:
“我的写作充其量只能算是业余爱好,但就是这个爱好改变了我的人生道路。1981年底的一天,厂长突然给我说,县委宣传部来人了解我的情况,可能要调我到那里工作。当时,我连宣传部是干什么的都不太清楚,只知道那是“大院”里的机关,怎么会让我去?后来找几个年长的在县城工作的老乡了解,才略知一二。
终于有一天,厂政工科通知我办手续,说县委组织部下调令调我到县委宣传部。到宣传部工作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调我的原因。原来县委宣传部想找一个能写材料的年轻人,找到文化馆时,文化馆的领导推荐了我。
到一个专搞文字的新岗位,我是又喜又忧,喜的是我有这个爱好,忧的是我的文字功底其实上不了台面。已经来了,就只能干下去。我开始的工作任务是搞通讯报道,白天四处采访,晚上写成稿件,经领导审签后发出去。后来中央、省、地报社的记者来采访,我跟着他们学,慢慢也就上了路……”
涉县是深山区,地域广阔,80%以上的行政村不通公共汽车,完全靠步行。但是,短短的两年时间,王彦生便走遍了全县308个行政村。茫茫大山的皱褶里,是他疲惫却又快乐的身影和笑声。
他挎着一个“海鸥”照相机,用脚,用手,用心在写作着,每年都有130多篇稿子发表在中央、省、市报纸上。
1984年秋天,县委宣传部收到王金庄乡东坡村一位叫赵彩的的妇女的来信,反映自己再婚遇到阻挠一事,婆家不让再婚,村里不给出信,乡里不准登记。
王彦生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侵害妇女儿童权益的大事,便约上县妇联一名干部前去调查采访。
王金庄乡在大山深处,离县城60里,这区间可以乘坐公共汽车,可东坡村离乡政府还有12里,就完全依靠步行了。
经过调查,赵彩的,24岁,丈夫意外亡命后,留下一儿一女,又与本村青年江海相恋。但王金庄属于深山区,虽然当年赵树理创作《小二黑结婚》时就在附近取材,但这里的意识还是太落后了,在人们的观念里,妇女必须从一而终,丧夫后就要安心养子,终老夫家。
王彦生去婆家做工作,前两次都被拒之门外,第三次去时,王彦生买了5斤挂面。虽然对方态度好转,但仍没有商议的余地。第四次,第五次……
第九次上门时,经过耐心开导和逐渐的法律渗透,双方终于开始交谈。接着,王彦生又劝说赵彩的,希望她另建新家后,能一如既往地孝敬公婆,并请村干部作证。
他们在乡政府住了6天,每天早早地扛着太阳过去,晚上背着月亮回来。第七天,他们终于陪着赵彩的和恋人一同到乡政府,领取了结婚证。
临别时,王彦生掏出5元钱,塞给这一对新人,真诚地向他们表示祝贺。
刚刚登记的小两口,满脸泪,搓着手,无以表示感谢,便按山里人过年时向长辈行大礼的规矩,双双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我们要主动找新闻,而不能让新闻来找我们。王彦生常常这样说。
1985年国庆节休假期间的一天傍晚,他获悉了一条新闻线索。涉县是红色老区,抗日战争时期是刘邓司令部所在地,由于山高沟深,电视信号不好,除了中央台,别的信号都是雪花茫茫。最近,国家投巨资在县城东侧的韩王山上建造了一个差转台,一举解决了这个难题。
王彦生请同事刘漳河一起去。
刘漳河说:“明天再去吧。”
他说:“明天如果有别的新闻呢?”
刘漳河很不情愿地同意了。两个人从家里拿了几个又凉又硬的窝头,从咸菜缸里捞了两根腌菜,披着满天彩霞,就爬上了陡峭、险峻的韩王山,连夜进行采访。由于“海鸥”照相机闪光灯效果不好,一直等到第二天补拍了几张图片才下山。
稿子完成后,王彦生乘坐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赶到省城石家庄,把图片和稿件送了过去。
三天后,《河北日报》头版刊登了这则图文并茂的新闻“涉县差转台开始转播”。
……
新闻科长、宣传部副部长,由于工作出色,王彦生一步步地走上了领导岗位。
一个毫无背景,也从无奢望的穷孩子,几年后竟然成了县城里有头有脸的光鲜人物。
女儿出生了。
鸡蛋在抽屉里“咕噜咕噜”地来回滚动着,勾引着他的满腹馋虫。从小到大,他还没有尽兴地吃过鸡蛋。他多想亲自炒几个鸡蛋,香香喷喷地吃一顿啊。可他不能,那都是女儿的口粮啊。
有一次,他对妻子说起在电厂工地上过年时吃过的一顿纯韭菜馅的饺子,虽然没有肉,也没有鸡蛋,但味道是多么鲜美啊。说着说着,他的眼里便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妻子便买来了韭菜,依照当年的样子,和丈夫一起认认真真地包了一顿饺子。王彦生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孩子般地笑了。
妻子还能做一手特色饭:抿节。用豆面、玉米面、榆树皮面搀和在一起,然后在布满绿豆大小圆孔的铁筛上挤压,挤压成豆芽状,放进汤锅里和黄豆芽、红萝卜丁、白萝卜丁一起煮熟,捞进碗里,再配上韭菜花、豆腐卤、青椒泥等佐料一起食用。
几年后,他们的第二个女儿也出生了。他们夫妻都是独生子女,按计划生育政策,可生第二胎。也许当初他们是想生一个儿子的,但既然老天派来的又是一个女儿,那同样是最亲爱的天使啊。
温馨的小窗里,时常飘舞着五彩缤纷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