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晚上,殿下对汉克斯讲述了那场舞会。
那场舞会只邀请了摩尔帝国身份最为贵重的少数人前来参加。我因为最近刚举行了成年礼,而直到成年礼之前,我几乎只待在深闺里而很少对外接见各方使节,就连皇庭内的各大重臣也有不少从未见过我的真容。
当然对我来说,参加这次舞会的人是谁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能与那位莱格奥斯谈到什么程度,这很关键。
父王给自己留下了最后的选择权,没错,数天前父王再次接见了莱格奥斯,他们聊了很久。父王说这次会面真正涉及到了这次联姻,交换了彼此对条约各项内容的意见。父王对商谈的内容颇为满意。
我知道父王在摩尔的利益上一定会寸步不让,所以我问父王,难道莱格奥斯真的没有参加哪怕一点私心,或者有着另外一种打算?
父王摸着我的脸说,“你父王执政这么多年,见过太多的人。父王对外随着你爷爷打过仗,然后自己打,对内则呕心沥血维系摩尔帝国的大一统。你父王见过无数将军,谈过无数次判,处理过无数个家族之间的纠纷,巡视过人吃人的蛮荒之地。但凡是人有求于我,我都要做出选择,见或不见,答应或不答应,奖赏或不奖赏。如果你站在我这个位置看人,你就会知道,无论是哪个人,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会有私心,就会自私,莱格奥斯也不例外,他当然会有自己的不为人知的打算。”
“那父王担心么?”
“父王当然会担心,担心的只要还是我的女儿,你才是个年轻的刚成年的少女,即使比绝大多数女人读的书都要多,也见识过前线战事的残酷,艾莉,你终究是个年轻的少女,父王不可能会不担心。”
“那父王为何同意?”
父王继续抚摸我的脸,脸上露出慈祥的表情,这是他很少有的从未对母后和我以外的人表露过的表情,他说:
“如果不考虑艾莉你,凭借我对莱格奥斯的判断,他是值得信赖的。他与所有人不一样,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和直接,那就是结束这场战争。可结束这场战争谈何容易?如果有哪个人胆敢说结束一场战争不过是你父王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完成,那我可要对他施以重刑。谁都没办法仅靠一句话结束战争,这个复杂的世界会像魔鬼的无数只手从背后抓住每一个人,把他们推入抉择的深渊中。莱格奥斯很清楚这一点,他知道该怎么做,知道如何一步步达成这个谁都无法确定和确信的目标。而这份条约只是一个起点。”
“既然父王这么说,那女儿没有意见,女儿想要帮父王您实现这个目标。”
“我明白,艾莉,不过我要恳请你在舞会上好好看一下他再作决定。你有一颗聪颖的心,不像你皇兄一样愚蠢不堪,”
“请不要说哥哥愚蠢,父王。”我恳求。
“我不说,可有一些东西终归只有你和你母亲才能看出来,而你母亲也已和莱格奥斯谈过了。”
母后在一旁点头说,“这还不够,艾莉,还需要你去谈,如果你觉得哪里不对,把它提出来,也许能让我们找到某些不可预见的点。”
那场舞会在白银城寝宫的大堂里举行,只布置了白银城总管和侍女长旗下的精英女仆。莱格奥斯和他的两位同伴——阿尔巴斯团长和卑斯麦大学士——也秘密参加了这场舞会。
同样参加这场舞会的还有阿拉德亚团长和他的妻子,阿拉德亚团长的副官即副团长皮冯和他的妻子也随同参加了舞会。
依据父王的说法,如果联姻成立,白银骑士团的精英骨干将在阿拉德亚团长和皮冯副官的带领下护送我前往萨鲁芬。
我在舞会开始前见到了同来参加舞会的贝鲁修斯叔叔。
我对她微笑,他走过来。
“殿下,我……很抱歉,我……”贝鲁修斯忽然这么说。
我显得有点惊奇,问道:“怎么了?叔叔。”
贝鲁修斯把没说完的说下去:“有件事我必须要在您和莱格奥斯跳舞之前跟您说,我认为应该说出来。”
“您说。”
“还记得阿尔卡拉么?殿下。”
“记得,他在皇家卫队,一直是我出行时保护我的近卫。”
“他参与了护送莱格奥斯前来白银城的任务,所以他也是除了这场宴会里的人之外少数知道联姻的人之一,可阿尔卡拉企图刺杀莱格奥斯和他的同伴。差点就得逞,我只好将他就地正法。”
“为什么?”我吃了一惊,顿时回想起那个总是在我面前一脸严肃和充满荣耀的英俊青年。我对他颇有好感,可并不了解他。
“因为阿尔卡拉不希望殿下嫁给萨鲁芬人。”
我听了,继续回想阿尔卡拉的脸,一时无法将那个平时看起来冷酷而不爱出风头的人和刺杀联系起来。
“我知道殿下对阿尔卡拉并不了解,不知道他的过去,也许只知道他能够当上您的近卫,一定是身手非常了得。这一点没错,可是我希望殿下知道一点,在您和莱格奥斯接触的时候,请您要有这个意识,我们与萨鲁芬人之间同为人,但终归有那么一条鸿沟,殿下是摩尔人,莱格奥斯是萨鲁芬人,我想知道这一点非常重要,能够让殿下在考虑事情的时候不至于陷入一些理想的情况。”
“我明白了。”虽然我实际上并不知道该怎么思考这个问题,可我只能这样说。
“那么,殿下,为您祝福,希望一切都能顺利,也为阿尔卡拉的死表示由衷的悲哀,希望您不要怪罪于我,无论于我还是于法,我都只能这么做。”
我点点头,目送贝鲁修斯叔叔离开自己。
眼泪差点就要落下来了。我预感到,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阿尔卡拉大概是这场联姻里死的第一个人,而且不会是最后一个人。
我是摩尔人,莱格奥斯是萨鲁芬人,摩尔与萨鲁芬终归不同。
可大家都是人,如果摈弃那些象征意义的名词和条条框框,彼此之间又有什么不同呢?
贝鲁修斯叔叔,请回答我,又有什么不同呢?
望着他的背影,望着他走出大厅的门口,我希望我的预感是错的,也就是说,阿尔卡拉是最后一个为这场联姻而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