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德斯知道,座下两匹马撑不了多久。特别是在这种狂奔状态下,两匹非军用的驮马根本比不上状态良好的精壮战马。那声音就在身后不远,一旦他们放慢速度,不出片刻那些人将追上来。巴德斯看了一眼身旁那匹驼着两人的马吃力狂奔,叹了口气。
雨突然下起来,乘着风拍打巴德斯的脸颊,胡渣很快湿了。
一条小径出现,皮冯引领着拐入小径。
“我们在往哪里走?”艾科问。
“什么?”风在耳边呼啸,巴德斯听不太清。
“往山里!”皮冯替他回答。
“往哪里的山?”巴德斯问。
“与中部平原交界的森林!现在我们需要越过这座山!”
果不其然,坡度忽然变大了。
“还要多久越过山?”巴德斯又问。
皮冯脸色阴沉而不回答,像是被得罪了一般。
“总之很长对吧?”巴德斯问。
皮冯还是没有回答。
巴德斯知道他很清楚眼前的状况。
“能听出来有多少人?”艾科问。
“少不了,而且他们还有猎狗。而且,若停下来与他们打,说不定后续增援的追兵。”巴德斯说。
一阵沉默之下,空气变冷了。
“刚才我把剑扔了!”艾科说。
“给你一把。”巴德斯拉近与他们的距离,抽出短剑,隔着马递给艾科。
巴德斯看了腰带一眼。还有两把匕首一把骑士剑。
跑了许久,雨突然下大。巴德斯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对他们的逃亡会不会有好处。两边开始有了坡,如果前面山体滑坡,他们将无处可逃。雨露滴在头发上,渗入头皮,又有一股让人想要冷静下来的悲凉。
那很舒服。巴德斯抬头向上看,脸因颠簸在颤抖,黑黢黢的天空却看不到一丝动静。
那很舒服。自己冷静了一辈子,从未感到过如此舒服。
“哈!”巴德斯大喊一声。
“喂!巴德斯!你怎么了?”艾科的惊讶的声音传来。
“没什么……”巴德斯呢喃着。
“什么?你在说什么?”
巴德斯没再理他。他笑了起来。
我现在正在逃亡的路上。他心里说,迎着那让他感到悲凉的雨。
不,我一直都在逃亡的路上,逃开那如果逃不开就会让我死去的地方。
那地方就像这天空一样漆黑。而我从不转头看身后的它,还对它笑,鄙视他,骂他。
“像个胆小鬼一样。”巴德斯骂道。
琼斯,巴德斯心里说,告诉我,什么才叫正确?到底什么才叫正确。
那个死去的影在心中浮现。影朝他投来讥讽,不说话,仿佛一切尽在眼前,无需多言。
你为什么要笑,琼斯,巴德斯也笑着想,一直以来我做的自认为正确的事,到底有几个是正确的,几个是不正确的?
这不能交由我来评判,巴德斯。影说。
那要交由谁来评判?我跟了你大半辈子,年龄上还比你大。我没有亲人,惟有你。我能找谁来评判?
影又不回答了。
上天吗?我不信他,你看见那轮圆月了吗?看见了吗?他现在躲起来了,而那时候他正可怕地看着我,嘲笑我,可他现在又躲得远远的了。找他评判吗?别开玩笑了。
这个世界上不只你一个,不只,你一个。影又说道。
不只我一个,好。巴德斯悲凉地笑了起来。
是不是我现在下了决心就能无怨无悔?巴德斯问。
那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是否无怨无悔,经历过一切之后,如果你最终认为是,那就是,反之就不是。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只你一个,不只,你一个。
还有另外一个吗!巴德斯内心大喊。
他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我该怎么找到他?
影笑了起来。
琼斯!你已经死了!你不能这么说话,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是琼斯,影说。我不是。
那你是谁?我到底要把你当做谁?你那个声音哪也不像,哪也不像!
我是任何人,不值得你害怕,不值得,你需要正视自己,然后做出决定。影说。
“好吧,”巴德斯喊了出来,“好吧!”
你想好了吗?
我想我应该早就想好了,只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想好了。
我明白了,影说,那我就退下了,如果你想起我,想和我说话,就叫我的名字,我会来的。
“好吧,”巴德斯迎着滴落的雨露悲凉而笑,“好吧。”
坡度忽然变缓了,马蹄声越来越近。可回头看去,漆黑的夜让一切都隐匿了。唯有淡淡传来的火光代表着后面穷追不舍的兵。而火光也越来越强。
凭借微弱的光可以看见不远处的路。一座石桥突然出现。
就这里吧。巴德斯心里说。
他也像桥突然出现一样猛刹住马。
马连续的嘶喊响彻天空。
就这样,巴德斯看着艾科的背影隐入黑暗。
传来艾科的叫喊,却很快又消失无踪了。
“抱歉,艾科,无法陪着你回摩尔了。对不起。”
桥下的流水声仿佛听不见和看不见任何发生的可以影响人们一生的事,一切如常地往前流淌。
“好了,”巴德斯调转马头,马喘气的声音富有节奏。“来吧,来吧,这次我不会躲在洞里瑟瑟发抖了,来吧。”
他又抬头看天,看那黑黢黢的天空,天空的蒙布像是遮羞布一样盖住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圆。
“而你,”巴德斯看着他,“我知道你就在那里,”看着那黑黢黢的天空,“就躲在背后,不敢看我直面,不敢看我直面。”巴德斯笑着摇摇头,笑声里满是悲意,也很快活。
“而你,就这么躲在背后吧,看不看都一样,因为我已经决定了。”
“你问我决定了什么?”
“我当过樵夫,当过农民,当过土匪,当过兵,我战胜过无数个骑士,可从未战胜过勇气。”
“我现在要战胜它,然后往前走,战胜它,然后去找她。”
他顿了顿,说:“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你说我做不到?”
“没错,我曾经做不到,我曾经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逃避它而已,大半辈子,我想我往后的人生也不多了,大有可能就在这里结束,可我想试一下我从未领略过的东西,那个自从你在天上看着我躲在树洞里时就已经完全失去的东西。”
“我要去领略一下。”
说完,巴德斯抽出骑士剑。火光已经近在咫尺了,猎狗的嚎叫凌乱而充斥着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