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鲁芬的雾雨天气,有这么一个传说。
如果有受伤的人倒在清晨的雨雾之中,小精灵就会来拯救他。她们会在不知不觉中帮他治疗伤口。伤口的疼痛减轻,一点点愈合,他却无法发觉。从清晨的露珠中汲取精华送入他口中,他甚至都没张开嘴巴,甘甜就自舌根传来。他会刚好出现在苹果树附近,苹果砸落在树根,翻滚着,像俏皮的小精灵们争先恐后地推动它,翻滚着恰好来到他脚下。会路过一辆马车,下来贵夫人,采摘蘑菇的贴身女仆为他净身换衣,梳理头发,扶他上马车。
这很好,一切都很好。可巴德斯一样也没遇到。
他左脚脚筋断了,他确定它断了。因为他刚醒来,感觉就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那场战斗让他的脚筋断了。一个玫瑰骑士操着一把大剑在背后擦中了他的脚踝,他因此没能站稳。可最后还是杀掉了那个偷袭的人。
他的腹部被刺了两刀,血在缓缓地流,留得慢,但一直在流。那个刺他两刀的玫瑰骑士第一次刺他的时候机灵地跳开了,却被他逮住第二次机会,在近身刺第二刀的时候一剑砍下了头。
他浑身多处地方被咬烂了。三条猎狗,大黑狗,长长的四条腿左右晃动。一只咬中了他的作臂肘,牙齿都快插到骨头里了,差点给他的关节咬碎,他砍下它的头。一只用它锋利的爪子抓花他的脸,又咬他的肩膀,他砍下它的四肢。一只在他背后撕咬脖子和侧脸,被他反手捅穿了肚子。
血一直都在流,可就连巴德斯也理解不了为何血会留得这么慢。
四个玫瑰骑士,三条猎狗。追来的人不多,巴德斯把他们引到他也不知道在哪的林间地上,把马跑死后就不再选择逃跑。
把他们全杀死后,巴德斯知道自己已面目全非,也不清楚是血在往外流还是在往外出喷,麻痹的身子完全没法接受外界的感觉。
一只被咬烂的耳朵似乎听不到了,只剩下耳鸣像一千只蜜蜂一样萦绕。
他爬到一棵树下等死。
追兵要是赶来,也许会把他就地正法。也可能会抓回去严刑拷打。可他不关注这些,因为他笃定,他很快就要死了,就在天亮之前。
等醒来的时候,他已不知道那场战斗发生了多久,仿佛世界经历了一个末日,产生了一个轮回。
我去了哪里?
他用模糊的视线把四周的景象纳入眼中。
我去了天堂?
他看见躺在地上的四具人尸和三具狗尸。
我还活着?
他尝试发出嘶鸣,可喉科像龟裂的土壤一样烦躁,他发出了沙哑的破音。
我的左耳还没完。
他再用眼角看身体。
血还在流,可还没流干。
巴德斯试图起身。疼痛马上袭击他,他又像被捅了几刀一样痛苦。
站起来后,趔趄着,左腿根本没法正常屈伸。所幸靠拖着,他还能往前挪动。
我显然没死。这里不是地狱,也不是天堂,这里是现实。
追兵没有来,我也没死,但是我活不了多久了。是的,毫无疑问,我活不了多久了。
因为血还在流,他棕色的皮革靴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
所以我快要死了,也许待在这里更好,不用体会身体撕裂的痛苦。
视线依旧模糊,他违背自己的意志向着不知道哪里的方向走。
为什么我不躺下?为什么还要找罪受?我这是去哪里,要带我去哪里?
拖着一只脚走,巴德斯一手堵着腹部的伤口,一手像柳树的枝叶一样下垂。
前面没有路,是灌木丛。巴德斯觉得跨不过去,准会被绊倒,然后摔死。
巴德斯打赌地想着,靠近灌木丛,一只脚埋入灌木丛。如他所想,跌倒了。
摔得很重,但没死。
他爬起来,皱了皱眉头,也不知道自己实际皱了没有。他继续往前走。
好吧,我还没死。但是我很快就要死了,所以没什么所谓。
他一路走下去,血还在流,也跌倒了无数次,可是每一次他都爬了起来。那血仿佛流不尽,他感到莫名其妙。
“为什么!!!”巴德斯想要大吼一声为什么,可喉咙只能发出像是小孩子发出的稚嫩的断续的呜呀声。
他跪下,双手支撑着地面。本就不清晰的视线被泪水完全给模糊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没死?
他恐惧地却又毫不惊讶地感觉到,自己应该死,必须死,否则这完全不是应该发生的转变。
他在期待着死。
他直起身躯,仰天看着乌云。那曾经躲在乌云背后的月亮已经藏匿了起来。
“懦夫!!!”巴德斯又喊出不成样的呜呀声。
“你这个懦夫!!!”巴德斯哭喊着。
他又狠命往泥土里砸自己的额头,可没有一次让他晕死过去的。他想一头撞在尖石砾上死去,可他突然又觉得就这样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完全不可接受。他应该要被萨鲁芬军人杀死。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这么死,否则一切毫无意义。
过了许久,他再次站了起来,向前走。
拖着那条失去作用的废腿,扶着腹部的伤口,驼着背,像头僵尸一样往前挪。
中午到了,天气热起来,他完全不感到饿,依旧往前挪。
他开始恐惧地认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还活着的现实。可他知道自己终归要死去,现在这个状态,他称之为活着的死人。
毫无疑问,他活着,可无论身体还是心智,都是行将死亡的状态。
也确实,他的脑袋越来越迟钝了。
他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终于走入正常的轨道——他本来就应该死去。
这让他开始心安理得。也就在这时,他回忆起那个女人。
他坐在坡上,看着那个女人出了草房子,把羊从羊圈里全放了出来,然后沿着远离梅勒斯大吊桥相反的方向而去。牵着艾略特的小手,一步步向前走着。
他露出了笑容。
娜塔丽的背影很好看。他心想。比谁的都好看。我才是应该反省的人,因为她让我看到了我所欠缺的东西。而我却想着让她失去自己。
我真是个可笑的人啊。巴德斯哭着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