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猎人与花
21174400000177

第177章 漫长的回

巴德斯在下午出了森林。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只知道这条一路上不见半个人影的小径像他通往死亡的路,泥土像抓着他,让他沉重而充满阻力地往前走,却不排斥他。

出了森林貌似就是一座村庄。

巴德斯站在村庄的门口,那破烂而窄小的由木枝做成的围栏呆板而冷漠地看着他。上面钉着一块木牌,排上写着他看不懂的名字。巴德斯想那大概就是村庄的名字。小路朝右边拐去,显得神秘而未知。

他粗而沉地喘着气,听着由里面传来的喧闹声。在这静谧的森林里像凭空生成的那般,喧闹声由女人的哭喊组成主旋律,伴着婴儿的哇哇大哭,少男少女的啜泣。

巴德斯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他被里面所发生的事强烈吸引了。

也许可能在里面看到些什么然后死去。巴德斯这么想。那一定是富有象征意味的场景,像一根直扎内心的缝衣针,让人彻底震撼。

如果能在这种状态下死去,也许是更值得的。

他拖着废腿越过冷漠看着他的门栏,踏入那条泥泞的小道。

小道小得几乎只能容纳下他的一个人的身位。灌木和矮树的枝叶剐蹭他的肩膀和腿,有时候锋利的叶边会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加血淋淋。

巴德斯毫不在乎,因为再糟糕,也不过是在这毫无希望的身体上多加点伤害罢了,除了死以外,已经没有别的能从他身上剥夺的了。

声音越来越大,马吠声他也听到了,还有男人的叫骂和呐喊。仿佛有一群土匪入了村庄洗劫妇女

他不由得加快脚步,可以他这副残次的身躯,任凭再快也无法走起来,他只能以比乌龟稍快的速度往前赶。

血依旧在滴落,永远也滴不完。

他坚持着,想要亲眼看到村庄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渐渐的,那声音在减弱。

先是马吠声一步步消失,男人的叫骂和指挥声也跟着消失,女人的哭泣还在,婴儿的哭泣还在,少男少女的哭泣也还在。

巴德斯急了,他不顾更加如撕裂般的疼痛,开始赶上正常人缓慢行走的速度。他摇头晃脑,以一种滑稽而古怪的姿态走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小径上。

小径弯来弯去,可始终见不到出口。

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稀疏。

天已近全黑,声音也减弱到近乎全无。

他终于见到了黑黢黢一片之中的出口。

出到出口,幽暗的光线下,一座小小的村庄映入眼帘。

在看手指也只能数个数的光线下,草房子像一只只驼背的远古乌龟冷酷地趴着。没有火光,也静得可怕。

仿佛所有人都回去了般。

没有凌乱的迹象,只有恢复平静后的一切如常。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巴德斯为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感到愤怒。他一瘸一瘸地走到村庄广场的中央,费力地转身一圈。环绕的草房子像是仪式里的巫师那样看着他,睁着黑黢黢的双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巴德斯在内心呐喊。

可就在这时,第一个女人出现了。她在一个草房子的门口出现,她走了出来,可走了几步就干干地站住了。

巴德斯仔细看去,昏暗的光线让他勉强看得到她的身子。头挂着头巾,满是补丁的上衣,宽松拉扯的长裙。

她两眼放着从火光折射过来的光,可与那光完全相反的是无尽的冷漠。

接着又一个女人出来了,衣着差不多,高矮也差不多,只能勉强判断出来不是从一个模板刻出来的象征。可从她脸色看,她的表情是一样的,都是仿佛要把人推入地狱的憎恨的无尽的冷漠。

一个接着一个,错落的草房子里走出来女人。有的还抱着婴儿,或拉着男孩女孩。

巴德斯喘着粗气,环视着,那些人仿佛是全世界针对着他的代表。满是憎恨的目光在以飞快的速度拍打他的每一处皮肤。

我做错了什么?巴德斯看着不说话的她们心里问。

她们已经失去了一切。她们的丈夫和大龄的儿子已经被强行拉去打仗了。刚才来的正是一些蛮横无理的征兵官。不,是军队,他们要越过规章直接向底层人民征兵。大家族肯定不会知道,只有擅自越权又从不受到惩罚的贵族阶级在沾沾自喜,喜悦的是今天又拉了多少人力进来。

我做错了什么?我没有夺走她们的丈夫和儿子,我没有。

而且,战争夺走了我的父母,夺走了我宝贵的生活。我应该和你们是同一伙才对!

可我看起来真像个沉溺在战争里无法自拔的垃圾。

对,我才是垃圾。我一味地逃避战争带来的痛苦,以一种醉溺的姿态掩盖那种压抑。我尝试接受它作为一种乐趣。我放荡不羁地认为世界就应该这样子。我把琼斯给淡忘了,把生死给淡忘了。

那个影子就过来提醒我的,他提醒我所做的一切。

我逃避责任,就是因为我害怕责任。我害怕战争给我所承担的责任带来又一次深重的痛苦。

这些女人们,她们怀有的责任让她们彻彻底底憎恨这场无穷无尽的战争。打打停停,停停打打。生下来的男人全都梦想着去打仗!

见他妈的鬼去吧!女人们是这么骂这个世界的。是的,见他妈的鬼去。除了战争还有爱,除了战争还有亲情,除了战争还有梦想。那一个不是这些人所希冀的。

我以战争罪祸的姿态站在她们的村庄中央,玷污她们,辱骂她们。她们就会投来如此狠毒的目光。

接着,她们一个一个地往草房子里回。头也不会,没有任何怜悯之心。

漫长的回,漫长的煎熬。巴德斯知道没有人会接纳他。

漫长的回,唤起了巴德斯强烈的情绪。他的胸口费劲而用力地起伏着。

直到全都恢复原样,还是那个静得凄凉的村庄。

巴德斯站了很久,直到深夜,然后迈开步伐,向着大马路走,然后出了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