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夜,巴德斯终于无法抗住,在悲寒交加之下扑倒在泥泞的地上。干裂的嘴唇粘了泥土,血也交融在泥土里。
意识开始像沉入沼泽一样沉入黑暗的深渊。他觉得这是要死了。他见到一个迷糊的黑影,提着灯,灯也照不亮那黑。黑影向他走来,灯并没有随他的身体抖动。
他越走越近,巴德斯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心中的眼也闭上了。
意识彻底降入湖底。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一个声音。
沙哑,冷淡,呆板,发着独特的哼声,像是有一口积痰始终卡在喉咙一样。
那个声音很少会响起。正是由于很少会响起,巴德斯记得一清二楚。没有毫无目的的发声,一切只是为了必要的交流。
“醒醒。”那个声音说。
巴德斯睁不开眼,以为那是幻听。
“醒醒,醒醒。”那声音不屈不挠,冷静得反而让倾听者发慌。
“醒醒,孩子。”
巴德斯睁开眼,自己躺在草地上,旁边是条河。
“喝吧,”那老人说,“喝吧。”
他递过来一口壶,脏污的壶身,绑着的草绳也黑污污的,摘开壶盖,壶口却白亮亮地相当干净。
他把干裂的嘴唇伸出去,像嗷嗷待哺的雏鸟,老人把壶口凑上来,倾倒。甘甜的水涌入喉咙,比他喝过的最甜的井水还要甜。
“慢点喝,”老人看着巴德斯,眼神里仿佛在说,我都知道,我都看过,这没什么好惊讶的。“慢点喝,”他看着狼吞虎咽的巴德斯,“谁也不会跟你抢。”
谁也不会跟我抢。巴德斯在心里重复了这句话,一脸茫然。他想到了不久之前自己的父母。
已经被抢走了,已经被那帮强盗抢走了。他想哭,可不知怎的,眼睛是干燥的,眼珠子像裹了沙一样涩。
巴德斯推开壶,恐惧地向后蜷缩而去。
老人站起来,太阳就在他头顶,他的脸瞬间变黑,这让巴德斯更加恐惧。他尖叫着,发着稚嫩的声音。
老人凑近来,在此蹲下,蹲在蜷缩的巴德斯头旁边。他冷漠的脸看着巴德斯,手搭在巴德斯肩膀上。
巴德斯无力逃,也无处逃,尖叫着,直到他没了声音,惊恐的脸面对着那张始终如一的脸,逐渐变得冷静。
习惯的力量在让他逐渐麻木。他茫然看着那张脸,直到自己最后的喘息声消失在湍急的水声之下。
“要不要跟我来?”老人这么问道,没问他来自哪里,没问为什么在这里,也没问要去何方。
巴德斯没有回答,茫然看着。不是不回答,只是丧失了一切思考,不知道如何回答。
老人的眼神又在说:没关系,我知道的,那毫无问题,我看过一切。
他把巴德斯背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森林里走。
他们穿过森林,来到一处林地。
老人独自住在这里。
一座不大的,够一两个人住的木屋,一个羊圈,一个枯木桩,一把斧头,一个晾衣架,一个晒架,还有一口井。
这就是老人的全部。
他把巴德斯背进木屋,放在幽室内的床上。周围很幽暗,看不太清楚。老人独自出去,关上门消失不见了。
傍晚,老人的脚步声靠近,门被打开,老人提着肉排进来,给巴德斯做了一顿烤羊肉。
那是他觉得的这辈子吃得最满足却又最不是滋味的一顿晚餐。
流油的羊腿被他一整个人独占。篝火前,吃得很少的老人拄着拐杖冷漠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尽管老人一点儿也不瘸,他依然拄着拐杖,双手搭在拐杖顶,默默地注视。
夜里巴德斯睡床上,和老人分睡一边。他直到后半夜才睡着,老人的呼吸声极其平缓,像极了他这天表现出来的冷感。
接下的日子,巴德斯在房子里修养疲惫的身体,老人则出去。有时候背着弓箭,绑着短刀出去,有时候拿着钓竿,有时候在木屋外头劈柴。
过了几天,老人给巴德斯做了一张木床,很显然这些天他劈柴的目的不是用于储备,而是给巴德斯做一张硬床。
这张床被放置在木屋的另外一个角落,挂上了像是买来的蚊帐。
“它属于你。”老人简洁地说。
从此,巴德斯每晚都睡在这张新床上。
很硬,一点也不像睡在母亲的那张软床上睡着舒服,甚至可以说相当难受。
第一天睡这张床的半夜,巴德斯呜咽了。尽管没有泪,他还是一抽一抽的呜咽了。
又过了一周的一个黄昏,老人提早回来了,站在巴德斯身边,仔细打量他,像挑拣商品一样,对巴德斯的身子掀来掀去。
然后他拄着拐杖走到木屋门口,黄昏的暖光把他照得像个神仙。
“先当个樵夫吧。”他板着脸说。
来到树桩前,一把斧头躺在树桩上。
“会吗?”他简洁地问。
巴德斯默默走到树桩前,拾起斧头,从旁边散放的木柴堆里拿一块放到树桩上,抡起斧头,顺势劈下去。啪一声,木块断成两块,一大一小。
老人放下拐杖,走过来,拿过斧头,放上木柴,利落地抡起,利落得下坠,斧头像切菜一样把一块木柴切成均匀的两半。
“用腰的力量,”老人指着腰部,“这里。姿势是对的,看来练过。”
说完,老人问他看懂了吗。
巴德斯点点头,老人就走了。
接下来,巴德斯开始练习劈柴,一个一个,劈得还是不均匀。他试着学老人的姿势,又试着回忆他用力的样子,天完全黑下来时,他看不清树桩,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问题了。
第二天早上,他和老人来到树桩前,巴德斯放上一块,抡起斧头,下落,木柴被均匀地切成两块。
老人点了一下头,说,“现在你就是樵夫,每隔一天劈一上午的柴。”
说完就走了。
巴德斯开始了自己的樵夫生涯。
每隔一天,他都要早早起来,把新补来的木柴从木屋旁的小仓库里搬出来到树桩旁,把它们都劈成小块,再搬回小仓库里。下午就去附近的森林砍新柴。有时候下雨,他就不外出,雨不停就不劈了,雨停了就外出劈柴。
日子在一天天过,他劈柴愈来愈利落,速度越来越快,量越来越多。他已经能做到像老人那样依靠腰力来让自己劈材变得无比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