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巴德斯嚎叫着。他的脑袋像被火烤一样,又仿佛要裂开了似的。他当即意识到自己得病了。化脓的伤口流着大量的黄液,他的左手到现在依旧毫无知觉。
最关键的是,他因为头痛而连续干呕,苦汁都被呕了出来。
可即使如此,他依旧忘不了那场战役。
“阿尔加斯攻城战!”他努力回忆起那场平平无奇地淹没在两百年战争史上却被他如此刻骨铭心地记忆着的战役。
三天后,他们开赴阿尔加斯城,与主力骑士团在半途中完成了汇合。
主力骑士团由布里斯流域的大骑士团——秃鹰骑士团——领衔。这个骑士团的团长就是当时非常著名的锁链骑士布德克·缪拉。
巴德斯一向记不住那些和他不太有关的男人的名字,而这个人,他记得清清楚楚。
攻城战于救援战之后的第五天打响。在这之前的一天,一场作战会议被召开。
会议决定立刻展开攻城。主力骑士团配备了刚补充的十门攻城炮,四把攻城锤,布德克下令由散兵团操纵攻城锤,理由是作为主体骑士团,拥有精良的装备和饱满的精神,必须作为攻入城内之后的占领作战的生力军。
这让琼斯大为恼火。巴德斯很清楚,散兵团作为布里斯一带游击战的主体,往往肩负着深入敌军腹地的重任,而现在为了完成这一战役,散兵团不得不跨越一大段距离来支援骑士团。可想而知,旅途劳顿之下,还打过一场救援战之下,他们现在身心俱疲,而且死掉的人不计其数。
偶尔路过作战帐篷时,巴德斯听到跟随散兵团团长前去理论的琼斯在帐篷内大吼着:
“缪拉团长,我想请您了解一点,阿尔加斯城内的士兵并不多!这是我们深入敌后一致分析出来的结果!而您打算在这种情况下让一群疲惫的人承担攻城战的先锋!”
“我知道,我知道,你得冷静下来,”缪拉那浑厚的语调在巴德斯看来显得极为虚伪,“可谁会这么笃定?你还记得梅卢城的那场战役吗?对,就是那个,对,当时多数人都认为梅卢城不会有多少守军,可事实呢?我们不单单打开了通往地狱的道路,还让周围的三座城陷于困境。”
“可团长您得知道梅卢那一次并未作充分的调查,也没有卧底,你知道我们有卧底!”
“好了好了,不管怎么样,关于这个已经在高层会议上决定了,出于对整体局势的把握,即使为难到散兵团的众兄弟们那也没办法,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而且就你所说,城内人不多,那么你们完成它自然不费力气。”
“不费力气?”巴德斯听到琼斯隐忍而无可奈何的暴怒语气。可琼斯没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攻城战正式打响。巴德斯冒着被黑油浇烂皮肤的危险推着攻城锤一步步往前。琼斯就在他身前。
出发之前他问了巴德斯害怕吗,巴德斯摇摇头。
他当然害怕,因为从来没见过这种火就快烧到头发上的境况,而事实也是如此,攻城锤发挥作用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离死就剩下挪动一个身位的距离。
琼斯因为黑油而被烧烂了左手的手背。直到城门被破开,小队里除了一个巴德斯才勉强记住脸庞的青年,其他人都死于火烧身。
城门破开的一刹那,来自门内的箭雨又让其他冲锋队的人近乎全灭。
这场几乎等于送死的攻城战打得很快,全是因为散兵团的勇敢,而那些穿着油亮铠甲的骑士在此时却取代他们成为主角,攻入了阿尔加斯城内。
巴德斯看着他们在城内豪气地厮杀,干着一个骑士本应该干的关乎荣耀的战斗——夺城战。
正如琼斯所说,阿尔加斯城的守军并没有多少,区区两千守军,而在攻入城内不久,一千五百人投降了。
布德克很不满,他在阿尔加斯城的市民广场上下令押送一千五百人前来进行集体屠杀。
琼斯暴怒,他不顾身份差距,抬剑冲向骑士团长,却被众侍从骑士制伏。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决定?!”琼斯怒目圆睁地怒吼。
缪拉不可理喻地看着琼斯,圆胖的脸显得非常不理解,还带着不可预估程度的嘲讽。
“你在叫嚷什么?”
“他们投降了,”琼斯青筋暴起的额头殷红无比。“他们投降了!”他在此重复。
“是的,是的!他们确实投降了!”缪拉团长加大嘲讽力度地说,“可难道要把它们留下来分口粮?当苦役?你知道的,分口粮是不可能,眼下就快要入冬了,我们的补给本来就不多,而且,天知道他们当苦役后会干出什么来?我们没办法管理这么多苦役,留后患不如彻底清理干净。”
“这就是我们结束不了战争的原因!这就是我们……为什么结束……不了战争……的原因……”琼斯说到最后竟然哭了。
事后,琼斯因为多次顶撞上司而被削除了兵长的职位,原本在审判庭上他差点被革除军籍并打入地牢,可因为攻城战一役他的功劳巨大,这件事被酌情考虑。
可巴德斯知道,这功劳尽管救了琼斯,可在琼斯看来却几乎毫无用处。队友死光了,而他的成果被一次屠杀给彻底剥夺了。他几乎生不如死。
关禁闭一周后,琼斯被调往另外一个散兵团,在巴德斯的要求之下,团长答应了要求,让他跟随琼斯踏上了旅程。
“你还好?”巴德斯在踏上旅途的第一天问。
琼斯阴沉着脸。现在的琼斯,已经和一周前的琼斯判若两人。
“你看,就剩下我们两个了。”琼斯冷然说,“你看,你加入了我们,要不是你我都很幸运,我想世界上已经没人会记住我们了。”
“你为什么要为那些人……你知道,顶撞上司。”巴德斯问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
“因为我想让兄弟们不至于不白死。”琼斯显得落寞无比,像个失去灵魂的智者,像个堕入失恋的少女。
“为什么救他们就可以让兄弟们不至于白死。”
琼斯抬头凄然看向巴德斯,久久之后说,“如果一切只是为了完成某种使命,”他顿了片刻,“那他们的死,包括我妻儿的死都带来不了任何具备完成某种使命的价值。”
巴德斯再也没有忘记过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