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只是为了完成某种使命。是啊，如果……一切只是为了完成某种使命，那我这一生所确定的目标就不会如此飘忽不定了。”
是的，是的，是这样。巴德斯心里想着，又干呕了几声。他艰难地爬起来，转身。脚不听使唤，他只能以更低的速度返回那个被烧光的村庄。
他想去看那个小孩。他关心他，想要和他说话。觉得此生如果就这么离开那个小孩，也许他将不再具备活着的资格。
“我的人生几乎一团糟，”他艰难的吐出一句话，“没有比这个更糟了。”
“但是他，那个孩子，他和我有什么区别？他却做出了与我不一样的选择。”巴德斯向着空气说话。
“我不能就这么让它结束。”
他爬回村庄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如同地狱的残状被黑夜所掩盖，烧焦的气息却没有因为夜幕而淡去，反而因为见不到而更浓烈更有存在感。
他脚步踏在灰烬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战争的残骸被他以凄悲的步伐扫荡。
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留下悲剧，都是战争的一种缩影。
“小子！”巴德斯沙哑地大叫一声，“小子！你在哪里？”
巴德斯之所以喊，是因为他已经找不到回那栋房子的路了。他不确定少年是否能听到，他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少年兴许离开了。
可是少年之前的眼神告诉他，少年目标明确，具有决定性的狂热，这样想来不太可能。于是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少年！”巴德斯不断大喊，“少年！”
突然一个脚步声从未知的地方传来。
“少年？你在哪里？”
“我在这。”少年回应。
巴德斯松了口气。
“你怎么回来了？”少年问，语气里有些惊讶，但还是那种巴德斯觉得的态度。
“你还在挖？”
少年沉默了片刻，异常坚定地说：“是的。”
“喂，我是来告诉你的，你父母已经死了。”
“不，”少年似乎在摇头，“他们没死。”
“不，已经死了。”
“没死，你没办法证明他们死了。”
“这已经不需要证明了，少年，你挖的那个地方曾被火烧过，烧成了灰，下面的人埋着，绝无可能生还。”
“没有什么是一定的。”少年顽固地说。
“少年！你得接受这个现实！”巴德斯像吃了苦药一样呜咽地说，“就像你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你父母被杀死一样，你得接受这个事实。如果不接受，你的一辈子将被这种可怕的堕落所吞噬。”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年冷冷地回应。
“是的，是的，你不知道，当时的我也不知道。你知道吗，我差不多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失去了父母，那时候的我也不知道，可你瞧我这样子，不值得，不值得你去走。而且你和我不一样，我逃避了，你却选择面对。没错，少年，你选择了正确的方向，但你不应该欺骗自己。”
“不——”少年有些动摇了。
“你父母已经死了！接受它！接受！”巴德斯大声喘着气。
少年突然扑了过来，在黑暗中一把抱住巴德斯，大声嚎了起来。
“如果他们死了，那你叫我怎么不改变自己？你说！你说！”
“他们没死，他们没死。”巴德斯用自己发软的右手抚摸少年的头，他感到自己即将失去意识，但他决意挺住。
“你刚才说他们死了！”
“不，没死，可是确实死了，这要你自己体会，但确实没死。”
“我不懂。”
“没关系，少年，没关系的，只要你相信我，相信它，你才算是做对了。眼下你什么都失去了，没有可以再失去的了，所以，让我成为你失去所有之后的第一个收获吧，好吗？”
“可是你也快要死了。”
连少年都觉得巴德斯快死了。
“没关系，我们先离开这里，好吗。”巴德斯说。
少年点点头。
巴德斯在少年的扶搀下往原来的路口走。
籍着月光，他看到村子路口烧焦的门牌。
“请等一下。”少年拉住巴德斯，然后回头看了村子最后一眼。
巴德斯看不到少年是何种表情，可少年没有选择别的，而是继续扶搀着巴德斯走向远离这座永远从世界上消失的村庄。
一定很痛苦吧。巴德斯知道。当年自己离开家乡的时候，当年离开老头子的家的时候，他也曾经这么回头看过。
这是一场关于责任的旅途。背后是悲，而前方是决心。
有了少年的帮助，巴德斯走得比之前快太多。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另外一个村庄的门口。而巴德斯快要顶不住了。
“你的伤口。”少年看着腹部那裸露至今没有封口的血红伤口。巴德斯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感觉一阵重重的晕眩。
“我还从没坚持过如此之久。”巴德斯笑了笑，可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感到脖子一阵抽搐，然后吐出一口黑血。
“大叔！”少年忙撑住巴德斯低垂的头，他在路上开始叫巴德斯大叔了。
巴德斯已经昏死过去了。
进了村子，清晨鸟的鸣叫此起彼伏，晴朗的天气。鸡鸭圈里空荡荡。牲畜们都在睡觉。整座村庄沉溺在祥和之中。尽管是邻村，少年还没来过这个村子。
少年带着昏沉的巴德斯挨个敲房门。但是没人回应。
“请问有人吗？行行好，这里有个病人，再不救就要死了。”
他敲这个门，没回应，就敲那个门，也没回应。他敲门的力度越来越大，少年的绝望也越来越大。
他知道里面有人，他也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肯出来帮他们。
“混蛋！”少年怒吼，哭了起来。他拖着已经昏死的巴德斯，艰难地向村子尽头走去。只剩下几户人家了。
可他再也没有力气挪动巴德斯了，他还是个小孩。他不得不放下巴德斯，正打断离开独自去寻求帮助时，一个女人出现在身后。
他回头看去，那女人孤伶伶站在土路上望着这里，身影有些落寞。
少年也望着她。
忽然，女人开始跑了起来，向他们这边跑来。
“巴德斯！”女人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