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两天，艾科实际上发现，文斯并非那么愚蠢。
他喜欢交际。可实际上，很多时候那种交际浮于表面。他爱和一群又一群的人交友、可有那么一种给艾科的感觉在于，他适当地与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
一直认为他高昂的艾科开始认为，实际上整个骑士团目前就处于如此兴奋的状态，他为了与他人同步反而会把自己置于相同兴奋的状态。
这样看来，反而艾科与皮冯倒是在队伍里显得格格不入了。
这阻止不了文斯接近他们。文斯的分队距离他们不远，每天行军的休息时间，文斯都会跑过来。
一讲起家乡的葡萄，文斯就会喋喋不休。
“说句实话，等这场战争结束后，我非常愿意带你们俩去我的葡萄园里看看。”
“你们知道吗。”文斯扬起手，露出了与平常不一样的高昂，“我们家的葡萄一直以来都很受欢迎，一般人可能注意不到，但实际买了我们的葡萄，就会看得出来，这些葡萄很健康，不会过分甜腻，果皮里恰到好处的酸又让人胃口大开。”
文斯还说：“更主要的，我们制葡萄酒，我们的葡萄制酒，你们知道吗，杜兰兄弟，芬林斯兄弟，甚至那些冒险把葡萄酒走私到摩尔的亡命之徒也会大老远过来收购。萨鲁芬的葡萄酒比摩尔的要好可是公认的事实，摩尔的有钱人视葡萄酒如命，而我们的葡萄酒，毫无疑问是最好的。”
他说了那么多关于葡萄和葡萄酒的事情，艾科一天中午问他，“你为何要对我们说这么多呢？”
文斯听了笑呵呵起来。
“不瞒你们说，杜兰兄弟，芬林斯兄弟，那天在酒馆里第一次见到你们，所有人都有说有笑，仿佛忘了大战近在眼前，可你们没有。你们知道，现在整个团，不，是整个远征军都处于这种势在必得的状态，据说最近的急报传来了好消息，布里斯流域已经被完全攻克了，说是布里斯流域易守难攻，他们打算以此为据点向东部平原和西部平原拉开战线。先不说这些太复杂的，就说这种表面的状态之下，你们竟然让人感受不到那种快活，所以我对你们很感兴趣。”
“可实际上，”皮冯罕见发话道，“我们只是不喜欢被剥夺了自己本来的生活而已。”
艾科鄙夷地瞥了皮冯一眼，心想这话不应该由他的口中出来。
“噢，大家都凭着一股热劲，自发参加了这个骑士团，而在两位看来，这可算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行为？”文斯表现出很大的兴趣。
“我们从未如此说过，”皮冯冷静地应对，“如果这是国家需要的，我们很乐意，可我觉得这场战争本不应该如此扩大。”
艾科冷哼一声说道，“这本应该由我来说起的。”
“我只是这么觉得，”文斯说，“我从两位身上看到了一种我从未看过的东西。说实话，我认为你们比他们任何人都要拥有智慧。”
这话在三人之间引起了沉默。
“我也是感受到了你们的不凡，不知从哪里来的感觉，然后确实从这几天证明了，当大家都被现实蒙蔽的时候，两位却从不鲁莽。”
“这么说，”皮冯犀利地看着文斯，“你认为萨鲁芬现在走的路并不对，是这样吗？”
文斯皱起眉头，缓缓摇了摇头，似乎意志不太坚决。
“这是萨鲁芬高层决定的，我们无权评头论足，对于国家的号召，我觉得这当然应该积极响应，这不，事实上俩位也不情愿地来到了这里。可因为这，我们家的葡萄如今卖不出去了。”
“为什么？需求的人少了吗？”
“不，事实上更多了，可人们如今需要葡萄，为的是制造出可以让前线士兵麻醉自己的粗劣葡萄酒，我们家乡的葡萄价格过高，他们不会买的。”
“也就是说，懂得品尝葡萄酒的人变少了，你看，女人一般都不懂得葡萄酒的好，而男人一旦投入了战斗，他们仅存的乐趣便是那昂扬的斗志，这种斗志掩盖了一切，他们不需要精酿而少量的精品来拔高自己的精神，相反，他们需要足够的附属品来满足高昂的精神之下渴求狂欢的欲望。”
“就像烧杀、劫掠、强暴与控制那样，对吗。”艾科直接问。
文斯没有点头，看着艾科。
“我明白了，”艾科摊开手，“你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单纯。”
“这也是我每天都想和你们说话的原因。”文斯笑道。
一天后，他们抵达了距离布里斯要塞只有半天路程的克劳文镇。河间骑士团要在这里过仍在萨鲁芬国境的最后一夜。
当他们傍晚进入镇内时，艾科被镇子从头到尾的武装所震惊。
镇民们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们，仿佛在告诉他们，他们毁掉了这里的一切旧有的生活。
再经过一位踱步的老妪身边时，这位发疯了的老妪的自言自语被他们听到了。
“就在一个月前，这里还是没人过来的边境小镇。这里也从不作为防守的据点。可现在每天都会有一支军队路过。他们把物资囤积在这里，把这里的女人当作服务自己的对象，这下一切都变味了，一切都变味了……”
文斯凑过来小声说道：“自从全面战争开打，补给线增了五条，这里就是其中一条。”
天黑时，当艾科和皮冯来到克劳文镇的酒馆门前时，艾科想到了马克莱城。
烛光烧得异常旺盛，酒馆里挤满了人。
另一个骑士团也在这里落脚，所以艾科看到了他们绿色的条纹盔甲。
艾科早就知道，这里是最不会被人认出身份来的地方，因为这里到处弥漫着酒的沉溺感。在这里，迟钝的知觉让过往变得模糊起来。
他们没有找文斯，尽管文斯一直强烈要求和他们一起来，他们还是没有找他。
艾科和皮冯只想默默地喝上几杯，所以选择来到酒馆的最角落。
一个穿着肮脏工作围裙的女人提着两大杯啤酒过来，放到他们面前。帐都记在骑士团名下，所以女人也就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走了。
“我说，”艾科看着她被人群挤来挤去的可怜身影说，“酒馆应该是最欢迎战争的地方了吧？”
皮冯默默喝了一口啤酒，皱起眉头，“有一股尿骚味，应该拿去喂猪。”他闭上眼睛，低着头还是把啤酒吞了下去。
艾科也喝了一口。“不过好歹也是啤酒。”他说。
尽管如此，他们都知道自己需要它们。艾科想起了文斯的话，看着酒馆里的这些狂欢的军人，看着他们狂欢的表情。
也就只有他和皮冯才会闻到啤酒上的那股尿骚味，他心想。
这时，三个绿色条纹盔甲的骑士忽然就在他们的圆桌前坐了下来，似乎打算和他们玩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