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搡着议论纷纷的人群,穿过几张圆桌,快速来到对峙的四人中间,毅然瞪着巴克斯托。
“巴克斯托阁下,如果您这样做,一旦事情不如您所想,您将遭受巨大的羞辱,而您所举报的两位阁下将遭到比您更大羞辱。”
“你——”巴克斯托正想询问文斯的身份,文斯抢先回答:
“在下文斯·赫兰,赫兰堡之子!”
他严正咳嗽了一声,然后继续说:“这里不是宗教裁判所,这里没有异端审判官,而您却打算在这里,一座可怜的小酒馆里审判两位高尚的骑士!我要对您说,您担当不了这一职责,我也要请您认真想一想,这真的合理吗?”
“文斯阁下,赫兰堡之子,这和你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他们是我的朋友,而我文斯的朋友受到侮辱,就是我自身受到侮辱,我绝不容许这样的行为。”
“你难道没听说过布克沃山谷的事?你难道没察觉出来他们的异端?”
“当然听说过布克沃山谷的事,可仅凭他们此刻的态度,阁下就可断定他们为异端吗?这对真正的骑士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那么,文斯阁下,你能保证他们的身份属实吗?你能保证他们确实是他们名字背后身份的持有者吗?”
“事实上,巴克斯托阁下,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朋友,我在与他们的交流之中得到了一个可贵的事实,杜兰阁下和芬林斯阁下的高尚品质恰恰比我们具备的要更多。相信您也看到了吧?他们并不像我们这般兴奋高昂,相反,若是您好好理解杜兰阁下和芬林斯阁下,您会对他于这次远征的见解怀有崇高的敬意。而您却仅凭片面之词去断定他们身份不属实。是的,毫无疑问,他们并没有表现出对这次远征的热爱,可他们还是来了,不是因为他们身份有异,而是因为他们知道国家之重。他们兴致不高的真正原因,在于他们秉持着冷静的态度,以不对任何事物产生不公的方法审视这场远征。”
“冷静的态度!不对任何事物产生不公的方法!”巴德斯托大笑一声,“我们要统一,难道还需要冷静吗?难道还需要审视不公吗?我们需要的是打破一切向前进的气势!”
“他们没有反对这场为了统一而发起的全面战争,但是他们对战争的正确性持有冷静的判断。他们是这样跟我说的,如果这场统一在于蹂躏万千生灵,那这场统一是建立在深渊从地底翻出来之下的,这有可能违反我们一直以来所遵从的替天行善的信条。”
“啊,”巴克斯托气势变弱了,“是的,就像很多修道院天真的僧侣所说的,以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可如果和平能够解决问题,那还要战争来做什么?”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但现在不是我们应该讨论的。有可能即使我们一直讨论下去,一年,两年,十年,我们也得不到答案。但是,巴克斯托阁下,这下您应该认清现实了吧?是酒精让阁下变成了一个判断力低下的人!去无端指责两位无辜的、充满智慧和思考的骑士!让他们蒙受屈辱!最后还要将他们提交给团长审判,从而蒙受更令人绝望的屈辱!如果是我,在这之后我会毫不犹豫地向您提出决斗!可是我的这两位可敬的朋友不会!如果您放弃您的决定,以他们高尚的品德,他们将不会追究!”
次日,河间骑士团为了处理接到的委托,花费一上午的时间为辎重车队装上五门大炮和两门攻城锤。在克劳文镇驻扎的一支散兵团分队负责从西部运送这批攻城器到前线,但由于天气耽搁了两天而严重掉队,现如今加入前往布封城北郊的河间骑士团,将在骑士团的庇护下把这批武器送达目的地。而以冲锋骑兵为主的河间骑士团现如今成了一支带有两门巨型攻城锤的重装部队。
处理这两架巨大的攻城锤可费了骑士团不少力气。任何一位骑士都能感觉得到,就宛如给身上装了两个大沙袋,习惯了快速行进之后,走的每一步都比之前吃力得多。实际出了克劳文,他们就感到了那种难以适应的滞重。
在出发之前,包括前一天的晚上,艾科发现,皮冯和文斯忽然间走得很近。从酒馆里出来后,他们三人去了服饰店。文斯很少洗澡,即使到了克劳文,碍于家里的习俗,认为洗澡有害健康,他也不打算洗澡。他想买一套内衣来替换现在身上发臭的那套。皮冯还热心地给他挑选了一番。
在郊区的帐篷前,篝火升起时,艾科前去打汤,临走时看到两人靠近而坐,密切交谈着什么。
月轮飘在正上空时,艾科突然开口问:“你该不会想打他的主意吧?”他的语气如此肯定,以至于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问出来的。
皮冯背对着他,似乎睡着了,可从呼吸声上看来,艾科知道,他并没有睡。
望着帐篷门帘的缝隙,传来一阵野鸡的鸣啼。
“他很信任我们,”皮冯说,“他可以帮我们顺利回到摩尔。”
“是的,就像你一直干的那样,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
皮冯没说话。
“我们一直在爬山,一直在爬,皮冯。你本来在我前头,当我终于能够和你并肩的时候,在半山腰,你把我踩了下去。”
皮冯还是没有说话。
“我掉下去,掉到了无尽的深渊。”
顿了片刻,艾科说:“现在你还认为那是对的吗?”
艾科不指望能得到他的回答,正因为他还是干着和以前一样事。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皮冯说。
“不,我不介意,你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皮冯。我们在那天,我们在布里斯要塞的那一天,就已经完了,是的,完了。”艾科再度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而那座要塞,我们明天就会再度光临。怀念吗?两年前我们曾攻下那里。”
“你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皮冯的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艾科感觉到。皮冯继续说,“有时候真让人恨,可你知道,在这以前,我从来没生过你的气,从来没有。”
“所以,从最开始,皮冯,我们就不应该成为最亲密的一对,从最开始就不应该。”
“是的,从最开始就不应该这样,让这一切变得如此混乱。”
车队走得慢,骑士团的行进速度也变慢。他们比原定抵达布里斯要塞的时间稍晚了一天,直到深夜才看到黑雾之中那座宛如巨人的堡垒。
圆润的顶部让艾科感到熟悉。穿过第一道门之前,他看到了那扇抬头望不到顶的巨门。他突然意识到,曾经,在他们守城的时候,萨鲁芬的士兵也是这样面对这扇巨门的。巨门被缓缓打开,看起来冷彻入骨。布里斯要塞的纹章——一个巨大的熊爪——从中间缓缓裂开。
艾科和皮冯进入了摩尔,进入了这个他们最终决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