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与戏志才暗地里匆匆一唔,耗时甚短,影响的,却是整个关东情势,牵涉到冀州,兖州,青州,徐州,豫州,乃至于扬州和荆州。
说两人在三言两语间,就足以影响到大半个天下,可是一点都不为过。
名义上,刘备仍旧遵从先前在酸枣时,与冀州牧袁绍的约定,共讨兖州曹操,但实际上,他已将注意力完全转向南面,毗邻陈留郡的豫州陈国和梁国,而曹操也得以腾出手来,全力面对来自袁绍大军的压力。
关东的局势,随着袁绍在酸枣拂袖而去,就开始风起云涌,只是一直以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就连袁绍自己,两路大军都是引而未发。
更别提刘备和曹操两人,因袁术称帝一事,他们达成共识,临时调整大军部署,准备粮草缁重,更是需要时间。
直到吕布在五原大败拓跋鲜卑铁骑的消息传来,关东情势才由雷声大雨点小,一下子就转变为狂风骤雨,掀起惊涛骇浪。
最先收到消息的,并不是离得最近的冀州袁绍,而是曹操和刘备,正是得益于出使的韦季和石韬两人,刚刚赶到五原,就适逢吕布率军与拓拔鲜卑铁骑大战,并第一时间得知战果,第一时间遣人紧急赶回来禀报。
沛国相县,奢华的府邸里,袁术正在大发雷霆。
他还没有收到吕布大败拓拔鲜卑铁骑的消息,不过这个时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攻入豫州的几路大军身上,即使收到这个消息,也必定会因远在天边,而被他抛诸脑后。
攻入豫州的几路大军,正是自陈留而来的刘备,自徐州而来的陶谦,自荆州而来的刘表,以及自扬州而来的孙策。
尤其是江东的孙策,竟然也敢兴兵,还大放厥词,誓要征讨他这个国贼,如何不让袁术恼羞成怒,怒火中烧。
他原本以为,孙策是他的人,扬州,包括江东诸郡,都是他的地盘,他原本以为,只要他一登上宝,天下虽说不一定群起而拜倒,群起而响应,那总归是应当的。
可令他大出意外的是,竟然是州郡群情汹汹,不但纷纷传檄指责,更是各兴大军来讨,就连孙策,都敢如此。
呯!
袁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抓起一支精致瓷瓶,顺手摔出去,在墙壁上咂了个粉碎。
偌大的厅堂中,只有主薄李丰,以及两名内侍小太监陪侍,长史杨弘,在袁术意欲称帝时,被袁术好生痛骂一顿,回去后就卧病在床,无法理事。
李丰立在厅堂一侧,低着头,默然不语,这个时候,他一出声,那无异于就是引火烧身。
虽然他知道,长史杨弘是真的病倒了,可是,杨弘心底里的失望,他更是清楚得很,因为这也正是他自己心内深处所想。
“孙策,你个王八蛋!”
袁术砸完瓷瓶后,怔了片刻,突然厉声大喝,把正在低头沉思的李丰都给吓了一大跳。
袁术骂声止歇,厅堂中,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只有袁术气得喘着粗气的吸气呼气声,愤怒来回踱步的脚步声,以及头戴的冕旒上,挂着的十二串白玉珠碰撞在一起发出的清脆珠玉声。
李丰仍旧低着头,可当他眼角余光瞥见内侍小太监轻手轻脚地去收捡瓷瓶碎片时,心里不由暗叹一声。
“大胆,拖出去,杖毙!”
果然,李丰心里的叹息声未落,袁术就已怒不可遏地暴喝一声,厅外立时有人高声应诺,而后进来数人,拖着仍在那里目瞪口呆的内侍小太监就走。
刹那间,小太监的哭嚎声,护卫的呵斥声,袁术的怒吼声,交织在一起,不断冲击着李丰的双耳。
蓦然间,李丰突然想要仰头狂笑,因为他发现,眼前的这一切,完全就是一场荒诞不堪的闹剧,可笑的是,他竟然还在这场闹剧中,浸润了这么久,浸润了这么深。
“可怜的孩子!”
转念间,李丰却又想要嚎啕大哭,他是突然间,为刚刚拖出去的内侍小太监而感到伤悲不已,自从袁术称帝以来,服侍的内侍小太监,已经换了好几茬,已有不下十人,被袁术令人杖毙。
厅堂外,内侍小太监的凄厉惨呼声,声声传来,李丰心中悲恸不已,极力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嚎啕大哭,可却无法控制双眼热泪盈眶,只能假借着伸手拭去灰尘,以衣袖拭泪,以免被袁术看到。
就在这当口,小太监的凄厉惨呼声,已是渐渐趋弱,直至终不可闻,过不多时,护卫拖着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尸首进来,向袁术复命。
袁术这次似是心情甚差,对欣赏杖毙的成果毫无兴致,不耐烦地挥着手,一迭连声地嚷道:“滚,滚,都滚,统统给我滚!”
他这么放开嗓子一顿吼,听在李丰耳里,可是不吝于仙籁之音,当即恭敬行礼,恭敬退出这间令他感到无比憋闷的厅堂,这里,是袁术登基之处,耗费无数,整修得富丽堂皇。
只是无论袁术怎么往上堆黄的金,白的银,润的玉,这里,还是格局就这么大,还是透出一股子小家子气来,与南北二宫的皇家气象,有着天壤之别。
李丰心里如此想着,一路上紧紧地抿着嘴,沉着脸,一言不发,见到其他同僚,连个笑脸都吝啬一露,径直穿门过户,出得府来,登上马车。
走到半路,他才吩咐一声,来见养病在家的长史杨弘。
杨弘休养数月,如今其实已基本痊愈,只是他的心思已淡,同时这么久了,他原本在袁术那里的器重,也已被其他人给分润得差不多,故而也就乐得清闲,日常登门的,除了李丰等寥寥几个知交好友,再无其他人。
从以前的门庭若市,到如今的门庭冷落,所需要的时间,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短些。
李丰将今日所见,细细与杨弘一说,最后感慨道:“如今想来,唉,真真是一场闹剧啊。”
杨弘摇头一笑,没有接着李丰的话头,这个时候,在相县里,谈这个话题,无异于是在拿着自己和家人的脑袋往刀口上送。
“曹孟德与袁本初隔河大战,刘玄德,陶恭祖,刘景升,孙策,四路大军齐攻豫州,关东,情势突变啊。”
李丰点点头,答道:“正是,尤其是刘玄德,先前是与袁本初,陶恭祖,孔文举一起,共攻曹孟德,如今竟然舍弃兖州,而攻豫州。子恢兄,袁……主公遣四员大将率军迎敌,能战而胜之么?”
说到后面,李丰的声音压得甚低,差不多就是在跟杨弘耳语。
杨弘仰头朝天,怔怔地看着屋顶,半响无语。
袁术派出的四员大将,正是纪灵,张勋,桥蕤和陈纪四人,就连雷薄,陈兰,何仪,韩胤,阎象,梁刚,乐就等人,也都被袁术一股脑儿地派了出去,其用意当然非常明显,那就是一定要拒敌于豫州之外。
如若纪灵四人无法抵挡来攻的四路大军,相县的结局如何,当然是不言而喻的事了。
杨弘长叹一口气,对李丰坦然道:“这些事,多想无益,还是,静观其变吧。”
话语间,带着无比的沧桑,还有灰心意冷。
与袁术这边的愁云惨雾相比,这个时候,在陈留郡的襄邑城里,刘备大军从上到下,却因为刘备风尘仆仆地亲自赶来,而显得士气高涨。
刘备在接获石韬遣人急报后,就再也坐不住,与戏志才一番长谈,当即亲自率军,只在陈留留下堪堪守城的兵力,赶到襄邑城,加入到对豫州的攻略大军行列之中。
一踏进襄邑县衙大门,身边除了亲卫,就是信得过的大将,刘备收起脸上洋溢着的自信的微笑,紧抿着双唇,见到匆匆迎出来的二弟关羽,也只是点头示意,一言不发地进屋。
“大哥,怎么……”
在众人面前,关羽刚刚发问,见到大哥刘备抬起手,当即识趣地闭嘴,丹凤眼一眯,立刻知道发生了大事。
刘备左右一看,原本攻略豫州的统领大帅,正是二弟关羽,先锋大将正是三弟张飞,如今他又将白袍小将赵云带来,可谓是倾巢而出。
这个架势,可是连一向急性子的张飞都察觉到有些非同寻常。
“广元自五原,遣人急报,吕布以八千精骑,击溃拓跋鲜卑万余铁骑,斩杀拓跋鲜卑大帅拓跋邻,收复河套,已是再无障碍。”
呯!
刘备话音刚落,张飞已是一拳捶在面前的案桌上,虎目圆瞪,满脸的不可置信,关羽亦是右手一僵,就此停在颌下的长须处。
只有赵云早已获知此事,此刻一脸的平静。
须臾,关羽右手一甩长须,郑重其事地问道:“大哥,此消息可属实?”
刘备点点头,答道:“广元所言,确凿无疑。”
关羽其实并非是怀疑石韬所言,而是这事委实太过惊人,让他不由得出声核实,沉吟片刻,他亦是一拳砸上案桌,斩钉截铁道:“既然如此,我军就得速战速决,直捣相县,袁术一死,豫州诸郡,当可传檄而定,然后……”
说到这里,关羽看向大哥刘备,一字一顿道:“……就得扩军备战,迎战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