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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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伊万(14)

“当然喽。我不也有时化成人形吗?既然化成人形,当然会导致后果。Saten sun et nihil humomum a me alienum puto.”

“什么,怎么了?Saten sun et nihil humomum…恶魔也会这一招,倒不能说是笨了!”

“我很高兴,得到你的夸奖我万分荣幸。”

“这话你是从何而来,”伊万猛地怔住了,十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真是奇怪了……”

“C'est du nouveall n'est ce pas?听好了,我这次如实地向你描述一下,凭良心说:在梦中,特别是当梦魇到来的时候,举例子说,因为胃部不舒服或其它一些因素,人常常会做一些甜美的梦,看到极其复杂而又真实的生活,看到很多事情甚至是整段历史情况,其中贯穿着苦心经营的秘密计划,以及一些突发事件,小到钮扣小的事,大到雄伟壮举,我可以向你保证,就算是列夫·托尔斯泰在世也写不出如此之作。可是有时做白日梦根本不是作家,而是平凡无奇的凡夫俗子,如:公务员、神父、牧师、小报记者……。这真是个谜:一位大臣曾经向我承认,说他做梦的时候能够想出最妙的方法。一直都是这样的。我虽然是你的幻觉,但按照梦魇的常规,我说的话极富独创性,是目前为止你不曾想过的,因此我并不是模拟重复你的想法,哪怕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你的梦魇而已。”

“瞎说。你说的目的是要我相信你是以一个个体单独存在的,而不是我的影子,但你现在却又承认了自己是梦。”

“我最亲爱的朋友,今天我带来了一种奇特的方式,以后的情况再慢慢说。先等一下,我刚才说到哪儿呢?啊,对了,这段时间我不在人间,有些着凉,我还在那边……”

“你说的那边是哪边?在这里你还准备住多久,你说?你就不能离开这里吗?”伊万的口气近似于求饶。伊万又回到沙发上坐下,不再来回踱着,他用胳膊肘抵着桌子,两手使劲撑着头。他把湿毛巾拿下来放到一边:这方法显然不灵。

“你的脑神经难道出了问题,”绅士不经意地说出,但态度比较温和,“你竟然会因为我冻着了而生气,事实上经过是自然的,那时我要去彼得堡去参加一位贵妇人的外交晚会,走的很急,去了她的府第,那位女主人正在谋求公使头衔。于是穿上正规的燕尾服,系着白领结,戴上手套。可是我自己还在只有上帝的地方,要到人间来需飞越很长的距离,虽然这只是一刹间,但要知道阳光投射到地面上的时间都需要整整八分钟,而我,麻烦你开动脑筋,身上只穿燕尾服和开胸背心。冻不死的魂魄如果化成了人形,那么会……总而言之,就这样走了确实非常草率,但是在外界,在宇宙空间的水中,真是非常冷,……你一定想象不出那有多么可怕,零下一百五十度(零下一百八十摄氏度)?!听说,农村的女孩喜欢玩一种恶作剧游戏:她们让一个陌生的外地人去贴近斧子,而且要去舔,要知道那是在零下三十度(零下三十七点五摄氏度)的情况下,舌头很容易就给粘住了,那个笨蛋——愚蠢的外地人活生生地被撕下一层皮,鲜血淋淋,惨不忍睹,还好这仅仅是零下三十度,假如是零下一百五十度,无论你把什么放在那把斧头上,(如果……那里还存有一把斧头的话……)如果是放指头在上面,指头也会没有了。”

“斧子还有吗?”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不情愿地问,脸上浮现出不悦的神情。他在努力反抗,因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确是在挣扎呓语,一旦如此他就会陷了进去,拔不出来。

“斧子?”绅士奇怪地答道。

“没错啊,斧子将会有怎样的命运?”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气呼呼地说道,他突然又有了想了解一切的想法。

“在外星球斧子会有什么改变?Quelle idee!假如在外星球有一把斧头,它应该会像其它卫星一样绕着地球转,但斧头自己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天文学专家推断出斧子运行的具体阶段,会把这个记载摘抄下来,仅此而已。”

“你笨得无可救药,愚蠢的人!”伊万凶凶的说道,“你根本连骗人都不会骗,我不想听了。如果你想说服我,让我相信你存在的真实性,是绝对办不到的,我不会相信你的存在,永远不会!”

“我从来不骗人,这可是真的;可是实话总是难以启齿。我知道而且明白你希望并且强烈地渴望奇迹的出现,甚至是更伟大的发明。但遗憾的是,我只能做我力所能及的……”

“别和我谈什么哲学,笨蛋!”

“我哪儿还能谈什么哲学?我简直半身不遂,右半边毫无知觉,又不能动弹,真是痛苦死了。医生还真看了不少:他们固然能摸得清病情,并且能够把病的前前后后说的仔细,最终却总是治不了。曾经有一名医科学生还自诩道:‘倘使您不行了,却了解自己的病因,所以你是幸运的!这个大夫最终的法子是把病人推去找专家,并说:‘诊断的事找我们,但最终治愈,还要靠某某专家,名家。’这样说吧,曾经有过的各种病都能治的万能医生已经消失不存在了,现在只有专家,报上到处都是他们的广告。如果你是鼻子有毛病,他们会叫你去巴黎,那儿有全国著名的鼻病专家。如果你到了巴黎,那位鼻病专家对您做了全方位的检查,然后说道:‘我的能力只限于治你的右鼻孔,而左鼻孔不是我的专业,我治不好;您在这里把右鼻孔治好后,再去维也纳治左鼻孔,那里另外还有一位专家专门治左鼻孔。’”

“如何是好?我了解民间药方,一位大夫来自德国告诉我蒸气浴的方法。也就是在洗的时候,用蜂蜜拌着盐摩擦身体。我听从了他的话,只为了再上一次澡堂治疗我的病;可是盐和蜂蜜抹的身上到处都是,却未曾发挥作用。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我去了一封信给米兰的马泰依伯爵。他虽寄来了一本书和一些药水,却仍不管用。不可思议的是霍夫的麦牙膏最终拯救了我!我是不在意地买了这东西,喝了一瓶半下肚——没想到一下全好了,我又能跳舞了。我下定决心要为他在报纸上立个广告牌,鸣谢他的大恩大德,知恩图报嘛。可是没想到,却遇到了另一个麻烦:任何一家报社都不愿刊登这则广告启事!全部说:‘跟不上时代,甚至还在倒退,谁都不可能相信,因为le diable n'existe point’,并建议我不要留下姓名。既然这样还道什么谢,连名字都不写?我向报社的职员笑着说:‘在这个时代,信奉上帝确实跟不上步代,可我不是人,我是恶魔,相信我没问题的’。那些人说:‘我们清楚的很,恶魔谁不相信?可还是不可以,这样会产生误会。但如果我们用笑话的形式刊登出来,效果一定不错,你觉得如何?’我细细思索着,这也不是太好的方法。最终这则广告启事还是没有刊登出来。这次我一直闷闷不乐,可能你不会相信。只是我处的社会地位和别人不同,当我想表达我内心最感动的心情时,也会遭到众人的反驳,就比如这次的登报鸣谢。”

“又在大发哲学感慨了!”伊万十分讨厌地说着。

“但愿上帝提醒我小心,可是有些时候终于忍不住想说几句,发一发牢骚。我向来受到别人的侮辱,比如你,一刻不停地骂我笨,笑我蠢,这不怪你,年轻气盛,没有办法的。可是我亲爱的伙伴,问题不在于是否聪明,不在于是否愚蠢!我从小至今都爱逗人,有一颗善良的心,我常常写体裁多样的闹剧小品。你说不定把我看成了一个像赫列斯塔科夫的人,不合条件的就是头发已经变白了。另外不同的就是我的成就比他大多了。一道比太古时代还早的命令就是让我演反派,但我是个随和、善良的人,如何演得来反派,因此怎么也不能理解这道指令。可是这没有商量的余地,必须演反派角色,如果没有反派来衬托,正面就没法展开批评和赞扬,而没有“批评专栏”的杂志就不被人当成杂志。没有批评的杂志就全都是赞美和表扬,生活中岂能全都是表扬?应该让赞美经过一步步的提炼和筛选。总之这些杂事我一律不干涉,但这些讨厌的人认为我是凶手,把我当替死鬼,逼着我在批评栏上写点什么,这样才能是真正的生活。这些笑人的行为简直不可理喻。打个比方说,我希望他们干脆把我打死。但他们说:‘这怎么可以,你不能死,没有了你,还能有什么呢?如果社会和平,天下太平,一切都顺顺利利,就什么事也不会有。但那不是我们所希望的,我们需要做事,而有了人,才可能做事,所以不能没有人。’所以我制造各种事件都不是心甘情愿的,可以说是奉命专干悖情逆理的勾当。人们却对这种可笑的事情认真起来,虽然他们的大脑聪明程度是惊人的,这也正是他们的悲哀。当然,他们也有痛苦,可是……他们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是活生生的,活的实实在在,一点儿也不存在幻影,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苦难就是生活,它们之间划等号的。没有痛苦,难道还存在乐趣吗?……岂不成了一次永不结束的祈祷仪式?虽然它的确是神圣的,却没有一丝乐趣。”

“可我怎么办?我天天受痛苦的折磨,却仍不曾真正地活过。我是在不定方程式中的一个未知数X。我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生命失去了开始和结尾,就连自己姓名也不记得了。你笑……不!你根本不在笑。你老是生气,你只关心智慧,可我要再次声明:我愿意献出在星辰更高处的全部生命,全部头衔以及所有荣誉,惟一要求是变为一个最普通的商人妻子的魂魄,在教堂里向上帝敬献蜡烛,祈祷平安。”

“你都不信任上帝啊。”伊万面目狰狞地笑着说。

“这话如何说呢,假如你是认真地……”

“到底上帝是否存在?”伊万又一次态度恶劣地逼问道。

“你真的想让我回答吗?亲爱的朋友,我确实不清楚——我向天发誓,我是凭良心说的。”

“你不了解,但你可以看见上帝?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不,我明白了,你的存在不是独立的,你是依附于我的,你就是我,而不是其它什么!你根本不起眼,充其量只是我心中的幻影罢了!”

“假若你同意的话,我和你拥有同样的哲学观点,这样说比较公平、贴切。Je pense done jesuis,这一次我能确定。另外,我身边的事物,包括这个世界,那个外星球,还有上帝和撒旦神,——在我看来,所有在没经过验证之前,是不能轻易断定这些都是自主存在的,或者只是自己的发散物,只是自己的古已有的并且独立出现的自我合乎逻辑的外延……总而言之,我结束地很快,因为你仿佛立刻就要蹦起来打架似的。”

“你最好别说其它,说个笑话如何?”伊万面色难看地说。

“咱们聊的东西正好对应着一个笑话,不过确切地说这应该是一个传说而不是所谓的笑话。你指责我没有信用,说我看的见上帝却毫不信上帝。可是,我亲爱的朋友,不只我一个人是这样,现在我们那个星球的人好像都迷糊了,这些全应该归罪于你们的科技。以前人们大谈原子、四行、五感时,大家还能听懂。因为在远古时期就有了原子等一类东西。可是不久以后你们又发明了其它东西,还发现了所谓的‘化学分子’和‘原生质’,以及其它乱七八糟的成果后,我们这里的人就逃得不知去向了。于是以后什么都没有了规矩,主要是迷信、流言;我们那里流言蜚语跟你们这里差不多,甚至比这里还要多一些;另外就是告密,我们那个星球同样也存在着一个地方来收取所谓的‘举报’。以下就是那个不可思议的传说,那还是从我们的中世纪流传下来的——当然,是我们而不是你们的中世纪,——而且就算在我们那里,大家也都不信,除了七普特的商人太太,她们依然是我们那里而不是你们那里的商人太太。凡是你们这个世界有的东西,我们同样也有。虽然我告诉你的这些东西是违禁的,但我看在朋友的份上还是向你透露了这个秘密。这是一个与天堂有关的传说哦!那时在你们这个世界上有着这样一个优秀的哲学家和思想家,他‘否定包括法律、良心,信仰在内的一切东西’,尤其是人的生命。他死了,他总以为黑暗和寂寞将永远伴随着他,但他错了,他没想到在他面前出现的是他的生命,他十分惊奇同时又满怀悲愤地说:‘这违背我的信念’。因为这样他被惩罚……不好意思,我只是转述我听到的一切,这只是传说而已……他被判罚在黑暗中走亿万兆公里的路,(走完亿万兆公里之后就会向他敞开天堂之门并宽恕一切……”

“除了亿万兆公里以外,你们的星球还有什么刑罚?”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感到十分有兴趣,奇怪的插问。

“你居然问有什么其它刑罚?你不问还好,以前各种各样的刑罚很多,而且都是肉体刑罚,可现在却不同了,现在越来越流行精神刑罚,所谓‘良心责备’以及类似的乱七八糟的玩意。不用问这些鬼玩意也是从你们那个世界引进的,受了你们‘淳化民风’的影响。什么人得到便宜呢?单单便宜了那些没良心的,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良心,怎么可能受到良心的遣责呢?只是轻饶了那些毫无良心的,而倒霉的却是那些天良尚未丧尽;还有羞耻心的正派人……。所以说,在尚未作好准备的土地上进行改革,而且还是照抄人家的作法——有百害而无一利!还是远古时使用的火型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