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请回来的……在切尔马什尼亚也一样……”斯麦尔加科夫小声咕哝,声音细若蚊蝇。他仍全神贯注盯着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似乎有些茫然。
“只不过莫斯科远点儿,切尔马什尼亚近点儿,你一个劲劝我去切尔马什尼亚是为什么?是因为觉得白花路费浪费呢,还是觉得要我兜个圈儿不值得!”
“完全准确……”斯麦尔加科夫面带让人呕吐的笑容准备第二次躲避,他的声音已不可闻,让他深感意外的是,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忽然大笑。他边笑边走进小门。谁要是得见他的笑容,一准儿会知道,他的笑不是因为快乐。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是怎么一回事,只见他的动作和走路姿态如抽风一般。
七、“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有意思”
他说话也如抽风,进门后在厅堂里碰见了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他挥一下手对父亲大喊:“我回屋了,不去你那儿了,再见了。”说完便和老头儿擦身而过,而且目不斜视,象是不愿再看父亲一眼。这时的老头儿在他眼里可恶之极。但如此地不友好,令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都甚觉意外,但老头儿很明显是有什么事急着对他说并为此特意在厅堂等着他。可当他初闻这般不知冷热的招呼,他默然呆立,面带讥诮紧盯儿子登梯上楼,直至踪影全无。
“他是怎么了?”他很快向紧跟而至的斯麦尔加科夫询问道。
“生气吧,谁知道呢?”后者搪塞一句。
“真见鬼!那就让他生气吧!快端茶炉子来,然后马上给我走开,快点儿!有什么消息吗?”
接着,便是刚才斯麦尔加科夫向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抱怨的那类问答,都是些关于他如何苦苦等待那女客的事,笔者就不多赘述了。半小时后正屋便锁上了,色迷心窍的老头儿独自一人在房中盘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渴望着那约好的五声叩门声,有时望望漆黑的窗外,但除了夜色,什么也看不见。
已经很晚了,但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仍浮想联翩睡不着。这晚他很迟才上床,差不多是在两点钟,笔者现在还没打算将他那激动不已的心理一一描述,还不是窥探它的时候,留着以后再详细道来。即便笔者试着这般做了,犹恐不尽人意,因为此时他那头脑里萦绕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思想,而是一团迷雾,——他过于激动了,他自己也是头晕眼花、不知东南西北,闹得他不得安生的还有稀奇古怪的念头。像是半夜三更,心烦意乱的他总想着冲进侧屋,痛打斯麦尔加科夫一顿,倘你要问他这么做的原因,他自己也无法明列一条充分的理由,除非是他被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名这样的仆人所深深伤害而生出的痛恨。另外,在这夜里多次缠住他搅得他(他完全能体察到这点)浑身乏力的是某种无法言传却又使他蒙羞的胆怯心理。他脑子里在肿胀,在晕转,仇恨的情绪不时地刺痛他的心,似乎他曾有向什么进行报复的念头和打算似的。
想起白日里酒店的谈话,他甚至痛恨阿辽沙,时而也恨自己。他简直忘了想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对此事他吃惊不小,尤其是他清楚地记得昨天上午他向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毫不羞愧地说他自己明天就去莫斯科时,他心里当时就暗自嘀咕:真是胡说,你走不了,扯断情丝哪象此时你说大话这般容易。
很长时间以后,每当他回想起这一夜的情形时,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总觉特别恶心,他猛得从沙发里站起来,然后轻手轻脚,唯恐有人看见似的打开门,走上楼梯去听下面屋子里的动静,去听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在楼下郞郞??的走动声,每次都是带着莫名其妙怦怦乱跳的好奇心凝神屏息听上五分钟之久,为什么这样做——他自己自然不甚了了。事后他终其一生都称之为“见不得人的行为”,并且终其一生在心灵深处总是以为,这是他一生中最卑鄙的行动了。在那些日子里,他并不恨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本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发疯似想得知道老头儿在楼下怎样得踱过来踱过去或是正在干什么;猜想老头儿一定不时望望漆黑的窗外,一定忽然在屋中央驻足而候——是否有人敲那门,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共干了两次这样的事。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直到楼下完全安静下来,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已安然入睡后自己才上床,而这时约有两点了,他对自己说赶快睡着,因为很疲倦。果然他很快便睡熟了,连梦也不做一个。但醒得早,天刚亮时七点光景便睁开眼睛。他快速地起床,迅速地穿好衣服,他觉得自己精力异常充沛,于是又赶忙拖出手提箱整理行装。巧的是他的内衣昨天早晨洗衣妇已经说好送来了。事情那么巧突然要走也没遇到障碍,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微微一笑。的确,这趟出行相当意外,昨天晚上他才说过(对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对阿辽沙,后又对斯麦尔加科夫都说起过)明天要走,可昨晚临睡之前,他并没清楚地考虑过是否出行,至少没有想到今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准备行装。快到九点时,手提箱和背囊都已收拾好了。这时,玛尔法·伊格纳启耶夫娜照例上楼问他:“您在哪儿喝茶?在自己屋还是在楼下?”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下了楼,似乎精神挺好,尽管人人都能从他言谈举止中获知他无意留此,急于出门,他同父亲打招呼,甚至询问了健康,显得挺有礼貌。但没等父亲回答便宣布说他一小时后离开这儿直奔莫斯科,并请求吩咐将马车备好。老头儿像是一点儿也不奇怪他的决定,甚至失礼地忘了表示一下遗憾之情。这还罢了,可更无礼的是偏就想起了和自己有关一件重要事情,于是他显得十分地激动。
“哎呀,你这人,昨天怎没说?……但也还来得急,这事很快就能说得清楚。我的爷,你可得帮我个大忙,驱车去一趟切尔马什尼亚,你只须顺道在沃洛维亚驿站向左拐个弯儿,不过才十二里地,就到了。”
“对不起,可我不能这样做,开往莫斯科的火车晚上七点离站,可铁路离这儿有八十里,赶上火车时间很紧的。”
“你可以坐明天的火车,要不后天的也行,可你今天得到切尔马什尼亚去一趟,这对你来说容易得很,也能让你父亲我宽心,如果不是有事,我早就亲自去了,因为那边的事相当紧急,而我这儿却又真得走不开……,事情是这样:我在那儿有两片矮树林子,别吉乔沃和贾契基诺各一处,都荒着,可马斯洛夫父子想用八千就买林子的采伐权,但去年还有人出价一万二要这两片地呢,问题是那人不是本地的。现在因为本地有人买,马斯洛夫这一对十万富翁便狠杀价。简直他们爷儿俩出什么价就是什么价,因为本地人都不跟他们争。上星期四伊林斯科耶神父有信来说戈尔斯特金来了,这人我明白一些底细是个买卖人。关键一点儿他不是本地人,他来自波格列波天,所以不怕马斯洛夫,那些矮树他愿意出价一万一买下来,可神父信上说他只在那儿等上一星期,所以你最好是立马去那儿和他谈拢这笔生意……”
“你直接委托神父去和他做笔生意不就完了?”
“他不是做生意的料,那位神父一点儿不会鉴貌辨色。虽然他的品行是没得说,我敢连收据都不要就随时让他替我保管两万卢布,可是他真得一点儿也不懂察言观色。不说人就是只小鸟儿也能骗了他。你知道,他挺有学问。那个戈尔斯特金表面上是个老实人,成日里穿一件蓝大褂,可实际上是个老骗子。你说,这岂不是麻烦事?他有时撒的谎让人捉摸不透:他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前年他说自己老婆去世,他又娶了个新老婆,实际上谎话连篇,他老婆精神得很,到现在还没死呢,而且每三天就要揍他一次。所以现在也要搞明白,他出价一万一买林子是真是假?”
“可我也不会什么鉴貌辨色,我一样也做不了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