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厚颜无耻,你就不知道丢人?”他有些挖苦地问道。接着还不解恨似的又朝地上啐了一口。符鲁布列夫斯基也学着他啐了一口。
“先生,说白了你也就是想要从格露莘卡那儿得到更多的好处,”米嘉知道这事已不可能,说起话来也没有丝毫的顾忌,“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们只不过是两只阉鸡罢了!”
“我已经无法再忍受你对我的侮辱了!”小个子波兰人怒不可恶,脸红得就跟刚出锅的龙虾一样,就好像他再也不想听米嘉说话似的,转身走出屋了。紧随其后的是大摇大摆的符鲁布列夫斯基,米嘉走在最后,耷拉着脑袋,一脸懊丧的表情。他猜想那个波兰人马上就会大肆渲染,他最怕让格露莘卡知道。果不其然,那位波兰先生走到原来那间房间后,傲然地在格露莘卡面前站住。
“阿格丽品娜小姐,我实在无法再继续忍受他对我的侮辱!”他那波兰口音刚刚飘出,格露莘卡就像是被人揭了伤疤似的,耐心顿时消失殆尽。
“用俄语讲,用俄语讲,别让我感到一点儿波兰味儿!”格露莘卡高声对他叫道,“我清楚地记得你懂俄语,不会在这五年时间里全不记得了吧?”她满脸怒气。
“阿格丽品娜小姐……”
“叫我阿格拉菲娜,或是格露莘卡,你得用俄语,不然我半句也不愿听!……”
那位波兰先生的尊严又受到了一次重击,他非常夸张地用他那半吊子俄语吱吱唔唔地快速说道:
“阿格拉菲娜小姐,我到这儿的目的是忘记从前,原谅从前,忘记在这一刻以前的所有……”
“你什么意思,竟然讲原谅?是指原谅我吧?”格露莘卡立刻从她的座位上蹦了起来,阻止了他的话。
“你说得很对,小姐,我不是个懦夫,我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可你竟然有那么多的情夫,我对此怎能不感到惊奇。那位米嘉先生刚才把我叫过去是要给我三千卢布,惟一的条件是我得离开这儿。我的答复是朝他啐了口唾沫。”
“啊?他竟因为我而给你钱?”格露莘卡显得有些疯狂地嘶吼道,“真有这回事吗,米嘉?你竟能做出这样的事?!你以为有钱就可以买到我吗?”
“先生,先生,”米嘉着急地喊道,“她是纯洁的,你怎能不分青红皂白,我怎么会是她的情夫呢?……”
“你不需要也不必在这个人面前为我解释什么!”格露莘卡打住米嘉,“没有什么人值得让我去死守妇道,我也不是害怕库兹马,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当再见到他的那一天时我能在他面前挺直脊梁,能够问心无愧地骂他是个无耻之徒。他有没有想要你给他的钱?”
“有,他想要!”米嘉连忙说,“可他想要我一次付清他三千卢布,但我只想先给他七百卢布。”
“现在我算是看清楚了,他想和我结婚,只不过是因为我的钱罢了!”
“阿格丽品娜小姐,”波兰先生叫道,“我是个有绅士风度的人,我是波兰有名望的人,别把我想象成骗子!我此行的目的是想让你做我的妻子,可我看到的你,是一个和过去迥然相异的、厚颜无耻的、坏脾气的女人。在你身上我看不到过去的一点儿影子,我对你太失望了。”
“你从哪儿来的就再滚回哪儿去!我喊人立刻打发你滚蛋,快滚!”格露莘卡大为恼怒,“我可真傻,五年了,我自己过的什么日子,每天我都是在不停的折磨自己,我真蠢到了极点!我这样折磨自己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胸中有一团气!更何况,他还没资格成为那个他!从前的他根本不像现在,十有八九今天的是他爸!你从何时起给人这样的一种感觉?当年的你像只鹰那样锐气十足,可现在,就像只只知道叫叫的公鸭。以前的你整天脸上挂着笑,经常唱歌给我听……。我真蠢,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五年里,哪一天我不是一个人偷偷地掉眼泪,我真不值得,我真是不知羞耻!”
说着说着,她一下扑进了那把扶手椅,两只手盖住了她的脸。就在此时,歌声从左边的房里飘了进来。莫克罗耶的那些唱合唱的乡下姑娘们全部都来到了,她们正在唱一支格调明快的舞曲。
“这里真快要变成疯人院了!”符鲁布列夫斯基先生莫名地大声怒吼,“老板,把那群不知羞耻的东西都给我轰走!”
那老板早就在靠门口的地方惊异地看了好长时间,现在突然听到有人大叫,估计到是那群客人吵起架来,便快速地走了进来。
“你乱叫什么?”他很不礼貌地冲着符鲁布列夫斯基叫道,这真让人感到难以理解。
“禽兽不如的东西!”符鲁布列夫斯基刚想再发火。
“禽兽不如?你把你刚才赌钱用的牌拿出来,我拿给你一副新牌,可你却用了带有暗记的假牌,却把我那副新牌给藏了起来!就因为这,我就可以送你到西伯利亚去服役,你应该明白,这和假币没什么区别……”
边说着店老板边把手伸进沙发的靠背和靠垫里,并拿出来一副完好的纸牌。
“这才是我的那副牌,动都没有动过!”他举起了手中的牌让每一个在座的人看了一遍,“我在门口不小心发现他把这副牌放到那里,然后又悄悄地拿出了自己的那副。你算什么绅士,简直是个无耻的骗子!”
“我还发现那家伙偷偷地换过两张牌。”卡尔甘诺夫也跟着大声道。
“嗬,你可真是不知羞耻,真不知羞耻!”格露莘卡拍着巴掌大叫起来,并且真的羞得满脸通红,“我的上帝,人怎能变化如此之大,真不可思议!”
“真是难以想象,”米嘉道。可他刚说完,恼怒不堪的符鲁布列夫斯基便转过身对着格露莘卡并冲着她挥了挥拳,神经质地高声骂道:
“你这个贱货!”
但他还没把话说完,米嘉就已扑向了他,从他身后把他抱紧并拎了起来,一下子就把他搞到了刚才他们谈话的那间靠右的房子里去了。
“他在那里的地板上!”米嘉回来后一边喘着气一边激动的对大家说,“这家伙被我摔到地上了大家别担心,他不会来了!”
那门分成左右两扇,米嘉关上了一边的一扇,还留着一扇,随后就对另一个波兰人高声问道:
“可敬的绅士,如果你也想到那边去?就请您自便!”
“先生,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克先生,”店老板特里方·博里塞奇喊道,“你应该让他们把赢的钱全数拿出来!他们的行为就等于是在偷你的钱。”
“算了,那五十卢布我不要了。”卡尔甘诺夫说道。
“我的两百卢布也算了!”米嘉声称,“我不会要了,算是让他们心里稍稍平衡些吧。”
“真精彩,米嘉!你可真是捧极了,米嘉!”格露莘卡的叫好声中充分体现了她对她那昔日情人是何等的深恶痛绝。
那小个子波兰人充满怒色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紫,但他还放不下他的可怜的尊言,他朝着门走去,可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突然朝着格露莘卡道:
“小姐,要是你想和我一块儿走——那就都走,如果不想——咱们从此一刀两断!”
说完,在掺杂着恼怒和狂傲的哼声中,他走了出去,神情依然无比放肆。真应该说他是个很有个性的人,经历过这许多,他还是没有放弃他的希望,以为格露莘卡或许会随他而去——由此可见此人是何其自负。在他走到门外以后,米嘉使劲地关上了门。
“把他们锁在那边。”卡尔甘诺夫道。话音还没落,就听到咔的一声从那边传了过来,他们自己锁上了门。
“太好了!”格露莘卡大声欢呼,很明显她已对他们死了心,“太好了!滚过去对他们来说是最明智不过的了。”
八、撒呓挣
一场所有的人都加入的,没有任何顾忌的疯狂与畅饮慢慢地拉开了帷幕。格露莘卡首先大呼要酒:“我要喝,我要喝个一醉方休,就像上一次,没忘吧,米嘉?没忘吧,咱们最初相识的地方也就是这儿?”米嘉就像是一直在梦中似的,他已预感到“已得的幸福”。但是,格露莘卡经常让他从她那儿走开:“去、去高兴去吧,和他们一起跳舞,让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像上次那样,让所有的一切——房子、火炉……都跳起来!”
她的嘴始终不停,心情也显得特别激动。米嘉匆忙地响应着。合唱队在隔壁那间屋子里。这些人呆着的那间屋子被一个布幔一分为二。后面摆着张大床,上面铺着柔软的被褥,和别的房间一样放着一叠套着印花枕套的枕头。这家旅店里共有四间客房,摆满了床。格露莘卡的那把扶手椅被米嘉移到了门边,当初他们初次在这儿畅饮寻欢时,她就是坐在那里欣赏歌舞演出的。而且这次的这些姑娘也全是上次的原班人马,那拉提琴、演奏扬琴的犹太人也已到了,那让人渴盼许久的拉着各种各样的酒和食品的三辆马车也到了它们的目的地。
米嘉非常开心地忙里忙外。没事做的人也都到这里来看个究竟,事实上这些乡下人都早已睡倒了,但被吵醒后似乎觉得又可以像上个月那样可以不花钱大吃大喝一次,所以都精神的很。米嘉看到了许多张熟悉的面孔,便和他们打着招呼,拥抱着,而且还不停地开着酒给每一位光顾的人倒酒。姑娘们对香槟感兴趣,但那些男人却爱喝白兰地和朗姆酒,特别是一些热的掺杂的酒。
米嘉吩咐给姑娘们煮上巧克力让她们喝,还让那三个茶炉上的茶和掺杂在一起的酒保证能连续的供应,每一位到这儿的人都可以畅饮。
总而言之,一种荒唐而又毫无秩序的场景拉开了帷幕,可米嘉却显得更加自如,而且这种气氛越是荒诞,他就越兴奋。现在假如有个乡下人伸手向他讨钱,他都有可能抓出大把的钱来随便送人。店老板特里方·博里塞奇紧跟着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就像是在保护他一样,想必他这一夜也不想睡觉了。他很少喝酒(只喝了一小杯掺杂酒),以他自己特有的形式警觉地维护着米嘉的利益。如果有必要他会和颜悦色地阻挡米嘉,不让他像上次那样把雪茄和葡萄酒给那些乡下人,更不会让米嘉给他们钱,就连那些姑娘喝甜酒、吃糖他都有些不悦。
“小心她们身上的虱子,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他说道,“我随意用膝盖碰她们哪个的屁股,还得说这是看得起她们——跟她们这种人不能客气!”
米嘉忽然间又想到了安德烈,便让人给他送去些酒,而且还不停地小声责备自己:“我真觉得刚才有些对不住他。”本来卡尔甘诺夫并没准备喝酒,而且开始时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些姑娘的合唱,可是再喝过两杯香槟后,他竟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不停地从一个屋子走到另一个屋子,脸上的笑也没停过,唱歌、跳舞都觉得不错,见谁夸谁。而洋溢在欢乐中的马克西莫也有了些醉意,他们俩人形影不离。格露莘卡也有些醉意朦胧了,对米嘉说道:“你看卡尔甘诺夫这孩子,真是挺可爱的,也很让人喜欢!”于是米嘉立刻就高兴地跑到卡尔甘诺夫和马克西莫夫那里去吻他们。
米嘉的一次又一次的预感让他一次又一次感到沉醉!可直到现在,格露莘卡还没有对他明示什么,很明显是在有意识地推迟这样的表示,只不过有时深情而热烈地朝他望一下。可后来,她一下狠狠地握住了米嘉的手,使他到自己的边上。那时她坐在门边的那把扶手椅上。
“你知不知道你刚进来时的那种表情?你那时的表情……我真让你给吓坏了。你真能够忍心把我让给那个人?”
“我只是不想葬送你的幸福!”高兴得已不知身在何方的米嘉小声说道。可格露莘卡并没准备得到他的答复。
“行了,过去吧……好好开心开心,”她又赶米嘉过去了,“你可别哭,我还会让你来的。”
米嘉过去后,她便又开始听歌,看别人跳舞,只是她的目光一会儿都没离开过米嘉。过一刻钟,格露莘卡还会招招手把他给叫过来。
“过来,到我旁边来,告诉我,我来这儿你是如何得知的?谁最先告诉你这消息的?”
于是米嘉就详详细细地向她道来,虽然讲的有些理不清头绪,但感情却非常丰富。只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有好几次突然间皱起了眉头,然后什么都不说。
“你怎么老皱眉头?”格露莘卡问道。
“没事……我将一位病人放在那儿。希望他没事。真希望他已好了,我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我十年的寿命分给他!”
“上帝会保佑他的,因为他患有疾病。”“你刚才不是总想自杀以谢天下吗?你可真是个呆瓜,天知道,我却偏喜欢你这样冒冒失失的人,”她舌头已开始有些僵硬,不怎么灵活,所以说起话来也就有些模糊不清。她对米嘉说:“你愿不顾一切地为我做任何事吗?你这个笨蛋是不是真要在明天自杀?!不要那样,你要有耐心,说不定明天我会告诉你一句话……今天不行,明天我会告诉你。你想现在就知道?不行,我可不想这会儿说……。行了,你到那边玩去吧,过去吧。”
可是,有一次格露莘卡也好像觉得有些迷惑惶恐似的把米嘉叫了过来。
“你怎么老是紧锁着眉头,你一定有什么心事……。你骗不了我,我能看出来,”她用她那犀利的目光一边凝视着米嘉的双眼一边继续说道,“虽然你叽叽喳喳地和那些乡里人神侃,但你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告诉你,你该非常高兴才对。我很高兴,你当然也该高兴……。在这里我非常爱一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快看,他睡着了,我那可爱的大男孩,他肯定是喝多了,哦!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