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这么几万字,终于提到了我自己。在此之前的所有故事,大多都是听人转述的,也只有这一章,可以说是我亲身经历的。
在这一章里,男女主人公的称谓需要发生一些变化,尽管他们曾经是翩翩的少男少女,是爹娘心中的宝贝,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是肩负家计的中年,而现在他们到了晚年,最合适的身份就是我的姥姥姥爷。
来到了老鹰山煤矿之后,我姥爷因为自身才华出众,成为了矿业中学的一名老师,因此他们在老鹰山的家,就安在了中学的旁边。站在2楼的门口,正好可以欣赏中学的后花园。
姥姥来到贵州之后就没有种地了,而是做起了当时很著名的家属工,至于这个家属工到底是干些什么的,我也不是十分清楚。
我大舅选择留在了老屋基,老舅还在读书,所以我的母亲选择继续干裁缝,来贴补家中用度。
在我出生的前三年,我母亲成为了矿业中学对外招聘的第1批老师。对于这个人生的转折,我母亲可是骄傲了一辈子,也是姥姥姥爷时常用来教育我们的正面题材。他们总会对我说:“你妈妈小的时候读英文,那可是读的入了迷的,睡着了还在背书,真是没见过谁说梦话,是讲英语的,不过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可是学校唯一的英语老师,那些半吊子,连26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呢。”
调到学校工作,对姥爷来说,每天是明显的轻松了许多。姥爷回老家带来了自己的二胡和一把琵琶,空闲时间又将儿时学过的简谱给拾了起来,直到姥爷过世,他手工缝定的简谱册子就有几十大本。
虽然一辈子风风雨雨的过来了,但姥爷的内心深处依旧和儿时一样是个讲究人。当上老师之后,他又变回了少年时的心性,按照当时我姥姥的话,那就是有点矫情。
从我记事起,姥爷那灰白的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苟,他在煤矿工作时,和一位老师傅学得了理发,他不仅喜欢给别人剪头发,对自己发型的要求那也是极其的严苛。不仅如此,我姥爷所有的衣服裤子都会熨烫的绝对平整,西装裤的竖线从来都和他的脊背一般笔直,皮鞋更是擦的锃亮。以上这些都不算啥,为了保护牙齿,姥爷一直坚持着饭后半小时刷牙的习惯,而且早晚不会使用同样的牙膏,每天晚上一定会用香皂洗脸,然后擦上一层雪花膏。平常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喝点茶,而且最喜欢的茶还是茉莉花茶,以至于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我,也最喜欢喝茉莉花茶。
和姥爷相比,姥姥一辈子是大大咧咧惯了,没有姥爷那么多规规矩矩,每天除了上工外,最愿意干的事情,就是和左邻右舍打牌。在我的记忆中,姥姥一直都是一头齐肩的短发,用黑色的发卡竖好。姥姥的个子比妈妈高些,很爱笑,谁家有点什么事最为热心。姥姥的衣服都是妈妈亲手做的女士西装,在满眼都是工作服的年代里,很精神,也很洋气。
在全中国都进入高速发展的时候,妈妈遇到了爸爸,接下来,我就出生了。
我出生时姥爷已经退休了一年,老舅去了外地读书,所以我便顺理成章的接替了妈妈的位置,成了姥姥姥爷的,掌中宝,心头肉。
姥姥姥爷的家是当时非常普遍的单身楼,没有厕所,没有厨房。但住在那里的所有人家都会在自己家门前不远处,盖上一个牛毛毡房子。作为厨房的小房子,有里外两间,外间是灶台,里边总有一个土炕,而我就是在这个土炕上滚大的。
那是时的天非常非常的蓝,煤矿周围有许多高山,山上的树很茂密。风是甜甜的,阳光是亮晶晶的。
我最爱吃的菜是姥姥炖的酸菜粉条,和大葱蘸酱。
在那些年里,姥姥姥爷每年都要腌上100斤的大白菜。那两个从老家一路上小心翼翼带回来的祖传大缸,现在还有一个放在了我家。
制作大酱的工艺非常复杂,我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那一大块一大块摔的方方正正被晾晒在屋顶隔层上的酱块子,在完全风干之前,总是能闻到满屋的黄豆清香。
我小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疯丫头,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只想着出去玩儿,晒得黢黑黢黑的,还感觉良好。
待我会走路时,姥爷最爱带我遛弯儿,每天都要把我们那里唯一一条街上,所有的商店视察一遍。视察结束之后,我总是满载而归。
姥爷上了年纪之后,对人格外的严厉。我总能见他板着面孔,教训老舅,但却从来没吼过我一句。
姥爷退休后,姥姥便不再干家属工了,每天除了打牌就是卖点小零食以打发时间。但在我看来,姥姥从城里批发来的那些小零食,还不够我自己吃的呢。
在我的记忆中,姥姥是个豁达的老太太,没见她和谁吵过架,也没骂过谁,每天都是乐呵呵的。
姥爷退休后有了充足的时间,他和姥姥二人经常回东北老家,一去就是大半年。那时的我是非常愿意他回老家的。在那个没有网购的年代里,只有这时候我才能见到许多有趣的新鲜玩意儿。
厂矿是一个闭塞的独立区域。终日生活在这里的人,就是那些。所以大家几乎都认识彼此。一提起一个人,所有人都能很快的说出他父母是谁,他老家在哪儿,他有几个兄弟姐妹。也正因如此,姥爷的理发名声从来不比妈妈做衣服的名声差。
在姥爷家的客厅,有一面巨大的镜子,有当时最新款式的理发椅和全套理发修面的工具。除了椅子和那面镜子,其余所有的东西都被妈妈完好的收藏到了现在,那只上海产的喷香吹风机还会时常被拿出来用一下,隐约的香味仿佛能将我带回童年的时光。
我是在矿上读的小学,而那时候妈妈正是那所小学的老师。妈妈对我很严厉,但不严酷,所以我童年的时光是非常幸福的。
每日放学后,我都会连蹦带跳的回到姥姥姥爷家。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做着作业,每当学校有活动需要留校时,姥姥都会带着我爱吃的零食来接我放学。
我周岁时,书法很好的姥爷便为我做了十字卡片,从我有记忆开始便得天天练习毛笔字,姥爷本打算让我继承他的二胡造诣,怎奈何,我根本不是那块料。
在我10岁那年,我写过一篇被语文老师在班上朗读的优秀作文,描写的就是姥姥姥爷从老家回来时的情景。事后我妈妈看过,她哭了。
在我上初二的那年,姥爷被诊断出患有癌症,第2年的5月份,老爷子精彩的一生,便画上了句号。同年的10月份,姥姥也在夜里去世了。
总听老人们说,这样会在一年里走的老人,是因为感情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