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局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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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交友不慎,贻害无穷。

莫铭瞥了眼身边的林依依,暗暗叹了口气,拿不定主意把车往哪儿开:去律师事务所,会引发那些高级白领们的严重关注,没准能成为今天乃至今后一周午餐的谈资;去拜访客户,如何得体地介绍她的身份将非常困难;去仙林山庄,或许还有杀手埋伏在附近……

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索性又回到小巷深处的安全屋。

“没事看看电视,电水壶在厨房,渴了自己烧,冰箱里有吃的,不要上网,不要用微信,没事尽量别出门,有情况用固定电话与我联系。”莫铭吩咐道,临走时又加了一句,“明天我们一起去找章浩扬,协商分割财产方面的事宜。”

“章浩扬是谁?”

“他……是浩勤的嫡亲弟弟,担任其助手已有七八年时间,浩瀚建筑公司副董事长、副总经理。根据我刚得到的消息,他已临危受命全面执掌公司事务,这会儿正主持召开股东会和董事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这几个月你干什么了?为何连浩勤的弟弟都不认识?”

林依依无辜地瞪大眼睛:“我没闲着啊。入选第二天我就被送到上海培训礼仪,然后学烹饪、插花、刺绣、美工、马术,每天十个小时课程外加一万米健身跑,比参加高考还累,一直学到婚礼前三天才回轶城,又忙着赶拍婚纱照、彩排。浩勤的所有亲戚朋友都是婚宴上第一次见面,我连名字都记不全呢。”

真变态!

莫铭暗地咒骂道,突然觉得她的叙述中有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想不出来,又问:“你在上海期间,浩勤有没有过去看望你?你回轶城后住在哪儿……”

“莫律师是想知道我们俩是否上过床,对不对?”林依依毫不忸怩,“我可以准确地告诉您,没有!因为浩勤说过要把最美的东西留到最值得留恋的时刻,因此我与几个月前参加应征时一样,还是处女。”

莫铭脸一阵阵发烧:“对不起,作为律师我必须……”

“没关系,我理解。”她脸上闪过少见的怅惘与哀愁,“参加应征本身就是冲动,面对质疑和闲言飞语更是骑虎难下,我一步步走下去,到后来也说不清为了什么,没有心灵之间的交流,没有卿卿我我、甜言蜜语,就这样准备过一辈子,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吧……”

“等等!”

莫铭终于捕捉到问题所在,一字一顿地问:“你跟浩勤有没有办结婚手续?”

“……他没说过这件事……应该没有……”

“扑通”一声,莫铭一屁股瘫在沙发上,喃喃道:“连个名分都没有,怎么找章浩扬?怎么要求财产分割?怎么解决遗留的一大摊子……我明白浩勤为什么写‘有危险,找莫铭’了,这家伙根本就是麻烦制造者!”

“可我们举行婚礼了,证婚人是市委书记呢。”林依依辩解道。

“没有结婚证,就是省委书记证婚都没屁用!”

“那……那可怎么办?难道我不明不白地嫁给他,又不明不白地净身出户?”她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多年律师生涯已将莫铭锤炼得铁石心肠,丝毫不会为她的哭泣所打动,等她情绪稍微平息下来,说:

“麻烦比你想象的多得多。现在不是分割浩勤财产的问题,而是章家有权索回浩勤在你身上花的钱,说不定,还怀疑你私吞财产。”

林依依激动地站起身大声说:“天地良心,我没有收到浩勤一分钱,项链、钻戒、手镯都是婚礼前一天晚上才配的。在浩勤眼里,我不过是听任摆布的傀儡,没有发言权,没有外人想象的支票,更没有其他的任何财产!”

莫铭冷冷道:“我信。可除了我,谁信?章浩扬就算信也会不信……你现在已没有底牌,唯一选择是告诉我所谓内幕。”

这句话给林依依很大打击,她紧咬嘴唇恶狠狠地盯着他,眼中喷射出愤怒的火焰。对峙良久,她的态度渐渐软化,沙哑着声音道:

“你一定会帮我,对不对?”

“我有自己的底线,不可能逾越它。”

“但你是浩勤认可的、最值得依赖的人。”

“这是一条要命的绳索,或许会毁了我。”莫铭暗忖道,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林依依向前一步,两人相距不足半尺。她压低声音道:“你对浩勤了解多少?他是否真像外面宣传的那么风光?”

他哂笑:“在中国,所有的成功人士都有不为人知的灰色地带,如果你认为这也算秘密,那就太天真了。”

林依依婚礼前三天才回轶城,即使与浩勤朝夕相处也不过七十二个小时,能打探到什么秘密?他已准备结束谈话,早点回事务所处理耽搁下来的事,然而她接下来的话使他刹住脚步。

“浩勤与实验小学教学楼坍塌事故有关。”

震惊之下他脱口道:“教育局已公布了事故调查报告,教学楼设计、施工、装修均符合国家规定标准,坍塌的原因主要是雷击引起电线短路,继而酿成火灾,大火烧透了主体建筑并造成楼板坍塌……”

“他亲口承认的!”

他狐疑地打量她:“你的意思是说,浩勤主动告诉你他与教学楼坍塌事故有关?”

她双手直摇:“听我说清楚嘛!婚礼前一天晚上,我由于做头发拖到很晚,回到家大概凌晨一点多钟。当时新房没正式启用,我睡在二楼最东侧的客房,隔壁是书房,他睡在三楼的客房。他叫我先睡,说还要处理些事情,随后便一头钻进书房。我不是有睡前洗澡的习惯嘛,进屋后先到卫生间冲澡,洗完后穿衣服时突然听到他在隔壁的说话声——”

“他可是搞建筑的,自家住的房子隔音效果怎会如此差劲?”莫铭半信半疑。

“我也纳闷。第二天旁敲侧击得知书房和客房原来是一大间阳光室,一个月前浩勤临时决定改造的。”林依依解释道,“他似乎在电话里对谁发脾气,嗓门很大,说的每个字都很清晰。他说:‘实小教学楼是存在偷工减料行为,那又怎样?现在哪个建筑商不这么干?不然一大帮子人喝西北风去?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既然干了就有能耐摆平,现在调查报告一出谁还没事找事……’他发了好一通火,似乎在责怪对方没用。”

实验小学教学楼的施工单位是一家叫天翔实业的小公司,曾是教育局下面的经济实体,承揽教育系统大部分的维修、装潢工程,改制后被包工头曾阿牛买下。由于局里不少干部员工的家属在这家公司工作,行政隶属方面虽然脱钩,暗地里依然存在千丝万缕的利益联系。曾阿牛是章浩勤最依赖的几个心腹之一,收购天翔实业便是章浩勤一手策划的,收购资金也来源于浩瀚建筑公司,因此章浩勤才是天翔实业的幕后老板。

教学楼坍塌的第二天,莫铭从其他渠道了解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当即打电话给章浩勤询问情况,章浩勤轻描淡写说没事,绝对不是工程质量问题,退一万步讲,即使存在瑕疵,曾阿牛也会顶下来,浩瀚公司不可能被牵连进去。当时电话里嘈杂声很大,听浩勤言之凿凿,莫铭也没有继续追问。

做工程做到章浩勤这个程度,已没有掏心窝的朋友,或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唔,亲口承认也没什么,曾阿牛是天翔实业的法人代表,出了事他要负全部责任。至于他与浩勤之间的利益输送和股权问题,跟事故没关系。”莫铭下意识为章浩勤开脱。

“我也无所谓,但接下来的话叫我一夜没睡好。”林依依一脸郑重道,“他发脾气后对方不知说了些什么,结果他火气更大。虽然刻意压低语气,可他的声音还是很高。他说:‘你们这帮没脑子的废物,连个大活人都捞不到,万一那家伙头脑发热跑出去自首怎么办?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到时谁都逃不掉!’然后对方又说话,过了会儿浩勤说:‘把所有事情都停下来,安排信得过的人手都出去找,必须把他抓住并且灭口,要把活儿干得利索点,不准留后患……’您听听,他是要杀人啊!”

这段话也让莫铭听得心惊胆战,连忙问:“他还说了什么?”

“就是翻来覆去地强调不能让那个人活在世上,要布置人手埋伏在公安局附近,防止那个人自首,还说一旦走漏风声,包括自己在内全部完蛋,谁都保不住。莫律师,您认为浩勤到底干了什么坏事?”

莫铭念如电闪,迅速将近期轶城发生的大事过滤了一遍,越往深处想越毛骨悚然,过了半晌道:“我与他相处不多,暂时难以推测。不过建筑行业深不可测,今天你告诉我的话只限你我知道,以后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对第三个人提起,否则你也小命难保,明白吗?”

林依依脸都吓白了,连连点头。

驱车来到事务所正值中午,职员们或趴在桌上午休,或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聊天,或在网上玩游戏。打开办公室环视一圈,莫铭的心“咚”地一沉:

有人进来过!

虽然翻动的痕迹被巧妙地掩盖了,但很多细微处仍可看出端倪。他立即叫来助手洪飞:“我不在单位这两天有人进过办公室吗?”

“没有啊,门不是锁上了吗?所有的材料文件都放在我这儿……怎么了?”

“没什么。”

打开电脑调出历史记录,果然不出所料,记录显示凌晨四点十二分有人使用过这台电脑,并进行了全盘扫描和复制!

莫铭“啪”地关掉电脑,匆匆拎着包冲出办公室,动作之快使职员们均露出惊讶之色,相互打听老板出了什么事。

他以最快速度开车回到水景花园的家——这是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的高档住宅区,住户非富即贵,保安措施相当严密,虽不至于像外界渲染的那样凭证件出入,但其严格的盘查制度、无处不在的摄像头、随处可见的保安等等,每个细节都显示出强大的震慑力。

扭开四道加密的防盗锁,屋里如预料的一片狼藉:柜门、抽屉大敞四开,沙发倒扣在地,席梦思被割得四分五裂,地上全是书、衣服和掷碎的花瓶、器皿,而最让莫铭心疼的莫过于客厅西侧的海景池,里面的假山、雨花石、海藻悉数被扔到外边,氧气管被拔掉,水面上浮着重金购买的热带观赏鱼。

“他妈的混蛋!”莫铭冲着空荡荡的屋子怒吼道。

如果林依依没撒谎,浩勤应该死于凌晨两点半左右;自己接电话是两点四十一分,赶到仙林山庄是三点二十分;开枪刺杀林依依是三点三十七分;四点十二分有人潜入事务所办公室,无疑下一站便是他家;而他出示那张“有危险,找莫铭”的纸条已是上午九点十分。

如果昨夜把林依依领回家会发生什么情况?想到这里,莫铭不寒而栗。

到目前为止,隐匿在暗处的对手有两个目标:一是杀林依依,二是从他这儿寻找什么。杀林依依,估计是防止她知道些什么——或许与上午她说的那些事有关,因为章浩勤未必是唯一的组织者和策划者;寻找东西,是防止罪证外泄,毕竟在外人看来莫铭是章浩勤最信任的朋友。反过来说,章浩勤的死应该是蓄意谋杀,这说明之前章浩勤已与凶手产生分歧,凶手担心章浩勤反水才下此毒手。

独自站在阳台思索了十多分钟,莫铭拨通了姜教授的手机:“教授,在忙什么?”

里面传来疲惫不堪的声音:“别提了,我在派出所。”

“哦,是家里失窃还是单位办公室?”

姜教授十分惊讶:“你,你怎么知道?”

“我们必须见个面,就现在!”莫铭说。

加州小牛排、意大利通心粉,还有冰到恰到好处的英国香槟,高脚酒杯也在冰柜里镇过,外壁蒙了一层白汽。“嘭”地打开瓶塞,晶莹剔透的香槟倒入杯中,“滋滋”声中泛起粉末般的细泡,抿一小口,甘美香甜的味道一直沁到心脾。

“发现被窃物品没?”

“暂时……没有,实验室很乱,需要根据清单一一核对……你认为这是圈套?”

姜则忠像握方向盘似的双手紧握酒杯,心神不定地问。

莫铭吃了点东西,又喝了两杯香槟,情绪渐渐恢复正常,边动手对付加州小牛排边说:“作为浩勤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又是他的法律顾问,‘有危险,找莫铭’还算靠谱,可‘有危险,找则忠’是什么理由?你能解释吗?”

姜则忠头摇得像拨浪鼓。

“因为对手也不十分清楚。”莫铭道,“我们俩是浩勤生前几个月接触最多的人,对手想当然地以为浩勤有重要证据托付给我们,所以故意在尸体上留下纸条,把林依依拴在你或者我身边,有了累赘更利于对手行动……浩勤真没对你说什么?”

“我在费队长面前说的都告诉你了,绝无隐瞒。”

莫铭沉默不语,专心致志地主攻那块牛排,姜则忠却心乱如麻,食之无味。就在他想草草结束对话告辞时,莫铭突然抬起头说:

“住到我的安全屋吧,以防不测。”

“林依依住那儿呢,方便吗?”

“我也过去住。从今天起,我们仨是一根线上的蚱蜢。”

姜则忠不满地嘀咕道:“我不喜欢这个比喻,很不恰当,很不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