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父退休前是教育处处长,一生清正廉洁。李母当年作为干部家属,发杨共产党员的带头作用,主动把职位让给更有需要的人,进入家庭妇女行列。大儿子是矿务局办公室主任,处级领导待遇,是矿务局局长接班人。二儿子在矿务局机电处做采购科科长,负责全局设备购进,属于油水很大的工作。唯一的女儿在矿务局医院办公室做副主任,嫁给计划处处长的儿子。李勇就是这个家庭的老疙瘩。
或许因为李勇与哥哥姐姐年龄差距较大,大家把他当小孩对待,都二十六七岁了,今天被派出去打瓶酱油,明天被支使出去买瓶醋,李勇自己倒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他从小常干一件事——把家里的饼干、糖果拿出去分给同学吃,反正家里有很多,没人会注意到东西变少。同学在家吃饱饭都很困难,有零食吃,自然开心得不得了,所以大家爱围着李勇转。
高考时,李勇名落孙山,语文分数挺高,但数学这窍就是不通,才考了十几分。大哥让他报考工人大学,不管真考假考,过程还是要走的,李勇进了工人大学的会计班。一个数学一塌糊涂的人当会计,还是挺荒唐的事,不过这是大哥的选择,认为当会计更有前途。李勇两年后毕业,进入印刷厂,成了一名正式会计。
在此之前,李勇觉得日子过得挺滋润,但结了婚,发现烦恼来了。
“结婚前,都是我妈和我姐给我洗衣裳,怎么跟你结了婚还要我自己洗衣服?”媳妇小娟让他洗衣裳,他非常不爽。
“我跟你一样工作,凭什么家务要我一个人做?”小娟据理力争。
“以前我每顿饭喝一瓶酒,咋的,跟你结了婚就不可以喝酒了?”吃饭时,小娟见他要喝酒,夺过酒瓶,李勇怒从心头起。
“没有客人的平常日子,干嘛要喝大酒?你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吗?”小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你不回家赶紧做饭,干啥这东张西望?”午休回家的小娟看到李勇站在路口,心里火起。
“我以前从没进过厨房,你还想让我做饭?”李勇理直气壮地怼回去。
小娟怀孕了,李勇知道自己要当爸,美滋滋的,但也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啥。小娟是要强的人,从不张嘴提什么要求,李勇就像没事人一样,等着孩子降临。孩子出生,小娟没有奶水,只能喂奶粉。
九十年代初,东北的煤矿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各个单位的效益都不好。李勇一个月工资只有七十几块钱,留下抽烟、喝酒的钱,交到小娟手里的钱仅够买大庆奶粉。小娟的工资有一百来块,要应付孩子的各种开销,孩子光喝奶粉会营养不均衡,得补充果汁等。钱不够用,只能从大人的口里省,饭菜仅能维持吃饱,质量就谈不上了。
李勇不高兴了,自己的工资没有什么变化,原来在父母家里吃香的,喝辣的,现在结了婚为啥要过苦日子?
屋漏偏逢连阴雨。印刷厂倒闭,连可怜的百八十块收入也没有了。李勇有些不知所措,酒不能不喝,烟不能不抽,但没有工资,咋办?陆续有工人下岗,大家开始纷纷找出路。但李勇从小到大,一切都被家人安排得好好的,不用自己操心,突然失业,好像被抛进飘摇的大海,有点发蒙。他索性呆在家里,不出门。但日子得过吧,他并不太着急,反正媳妇会管。是单位剥夺了我工作的机会,不是我不想工作,责任不在我身上。他这样安慰自己,就坦然地躲在家里。
眼瞅着家庭的重担落到小娟一个人身上,小娟吃不消了,单位也几个月不及时发工资,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
“街口有家家冰激淋店,喜欢吃冰激淋人挺多,我们把它盘下来,自己干。你得扛糖袋子,一袋糖四十几斤,我拿不动。”小娟跟李勇商量。
“我从没干活体力活,我干不动。”李勇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李勇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没出过力,但时过境迁,得顺时而变啊,可李勇以不变应万变。小娟的兴头刚起来,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咱们镇没有一家专门经营化妆品的店,我想开化妆品专卖店,估计能挣钱,我守店,你进货。行不?”小娟继续跟李勇商议。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没干过体力活吗?”李勇还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要不,我们开个饭店,让你哥哥姐姐帮着拉客人。生意应该错不了。”小娟想再争取一下。
“开饭店?伺候人挣钱?我们家可丢不起这人!”李勇一副不屑于此的神气。
企业指望不上,没有收入了,但李勇却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坐吃等死,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小娟看不到希望了。
缺钱,日子难过,但这还不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从跟李勇认识结婚后,小娟从没收到过李勇一份礼物,这也罢了,没想到李勇到岳母家依然两手空空,而且每次如此,基本的礼仪都不懂。有一次岳母家来了客人,李勇主动帮岳母干活,结果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更让人恼火,竟然把刷锅水倒进油锅里,局面有多糟糕,亲爱的读者大胆想象吧。人怎么可以笨到这种程度?我这是嫁了个什么人啊?小娟羞愧得无地自容。
小娟的姐姐到矿务局出差,顺便带女儿来妹妹家玩玩。能看到自己娘家人,小娟非常高兴。李母买来肉菜,包饺子招待客人,大家乐呵呵地吃着。李勇听说是母亲买的肉菜,当着小娟姐姐和外甥女的面,冲小娟大发雷霆,说小娟应该自己出去买菜,指责小娟说,你们家是不是穷疯了?当着娘家人的面,小娟强压怒火。姐姐没想到自己的到来竟然引起轩然大波,赶紧带着女儿匆匆离去,住进矿务局招待所。
压在心中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你干家务比我少,挣钱比我少,靠女人养的废物,有什么资格蔑视我?我娘家是穷,但每一分钱都是凭力气赚来的,从没花过你一分钱,你有什么资格羞辱我?小娟第一次放下斯文,对李勇破口大骂,但骂人还不足以解气,索性破釜沉舟,抓起暖壶砸向李勇,李勇夺门而出。小娟随手抓起茶杯等,对着家具上的镜子和窗玻璃一通乱砸,随着哗啦哗啦的碎裂声,心里畅快不少。脚被玻璃茬扎破,在流血。
楼上楼下的邻居听到声音,纷纷来劝架。
虽然心里不打算继续过下去,但真正迈出那一步还是很难,毕竟有个孩子在中间,缺爹少妈的孩子挺可怜的,犹犹豫豫间,日子继续往下挨。
李勇从小惯于听哥哥姐姐的指挥,几乎到了唯命是从的程度,尽管小娟看着很不舒服,但也不想去干预,那是他们亲兄弟姐妹间的事,顺其自然。毕竟大哥、二哥混出了名堂,李父、李母对他们及他们的孩子高看一眼,也属人性使然。但大哥、二哥经常训斥李勇的孩子,小娟心里觉得很别扭,李勇对此倒没什么感觉。
又到了周末家人团聚的日子,大人们包饺子。
二哥的儿子把李勇的儿子逼到墙边,不知什么原因连续扇耳光,抽打声非常刺耳。李勇的儿子一动不敢动,站在那里任由人家打,有可能是被打惯了。
包饺子的人们也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李勇脸上略显尴尬,但没敢说一句劝阻的话。恰好小娟目睹了这一幕,勃然大怒,冲过去扯住二哥的儿子怒吼两句,那孩子被吓住了,放下打人的手,呆呆地望着小娟。
这时李母出来指责小娟,大人不该跟孩子一般见识。大哥也变颜变色,质问小娟,你多大,他(指打人的孩子)多大?明明是那个孩子仗势欺人,但没有一个人教育孩子,反而对小娟群起而攻之。
这时,小娟多么希望李勇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但是没有,李勇只是尴尬地低着头。
小娟对李勇彻底失望了。不能赚钱养家,混吃等死。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打,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说。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第二天,小娟带着孩子离开了这个家。
老婆孩子的离开,对李勇有所触动。四方打听,终于知道小娟和孩子的下落,找上门来,死猪不怕开水烫,赖着不走,晚上留宿。
小娟提起儿子被打事件,说李勇看见自己孩子被打,至少应该出来阻止,不应该任由别人打自己的孩子,指责李母和大哥不该偏袒二哥家孩子。话还没说完,李勇挥手一巴掌打在小娟的脸上,他说谁都不可以说我妈不好。
小娟欲哭无泪,实在没法沟通下去了。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老婆孩子,还刻意在老婆面前耍大男人的威风,我养活这样的男人还有一点意义吗?
她跟李勇商量离婚的事,李勇说,离婚?门都没有。敢离婚,我杀你全家。
小娟明白,跟这个男人没法讲清道理,只能强行分开。稍作准备,小娟选择南下打工,放下工作和家庭,心里埋下了对孩子深深的愧疚。
小娟真的走了。李勇每天烦躁不安,在父母那里蹭吃蹭喝,依然没有出去寻找工作。
二哥看不惯李勇啃老,就考虑帮他找个工作,他能干什么呢?会计专业一知半解,个体单位需要成手,没谁愿意出钱养大爷,到公立单位混日子的年代一去不复返。费尽周折,联系到一个更夫的工作,李勇听说让自己去做更夫,非常恼火。二哥根本没真心帮忙,干更夫?我的脸往哪儿搁?
大哥在酒店嫖娼被抓,成为全省反腐倡廉反面典型,只能提前内退,据说是对立势力做扣陷害的结果。大哥自身难保,哪有精力管弟弟?
李勇又呆了两年,在二哥的帮助下,找到公益岗职位,到镇政府当门卫,还是逃不脱当更夫的命运。
这期间,李父病重,提前退休的姐姐和姐夫回来伺候老人。每天中午,姐夫给做更夫的小舅子送饭,姐姐则担起照顾侄子的重任。
李勇个人的家散了,自己混成了更夫,诸多的不如意搅得他情绪恶劣。导致这不幸的现状是谁的责任呢?哥哥们对自己和孩子的歧视,是引起小娟出走的直接导火索。小娟只身南下,抛夫弃子,追求个人幸福,是她自私自利。我没必要委屈自己,反正小娟比我赚得多,孩子就应该她管。老人有姐姐、姐夫管,我可以去父母家里蹭一日三餐,反正以前经常在父母家里吃饭。
想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他就该泄愤泄愤,该寻开心寻开心。
李勇瞄准了小卖店的老板娘。老板娘丈夫因打架进监狱,病死狱中,儿子也因为打架被对方捅死,老板娘现在属于孤家寡人。李勇有事没事就到小卖店去待会儿,没话找话说点啥。老板娘见李勇不是那打打杀杀的主儿,跟他打交道至少比较安全,自己的丈夫、儿子都因打斗导致丧命,她实在不敢再跟哪些敢杀敢砍的人交往了。反正自己也寂寞着,李勇陪自己讲讲东,说说西,打发了不少无聊的时光。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交往久了,干柴烈火就烧到了一起。
有了交往的女人,李勇回家的时候就更少了。
孩子他并不想见,因为看到孩子,他就会想起小娟。当初对小娟也是真心爱过的,但爱之深,恨之切,小娟太远够不着,索性就把火发到孩子身上,见到孩子就说些恶言恶语时,这样做他心里痛快。
“你妈是坏女人,她出去前,肯定在外面找好男人了。他不要你,扔下你,奔自己的幸福去了。”
“我妈是坏女人,你干嘛还娶她?”儿子问。
“我上当了。你妈属于婚内出轨,她不是正经人。听说,上学时,就有很多男生追她,压根儿就不是正经货。你妈不给你生活费,她想饿死你。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妈是恶毒的女人。”
“我妈把生活费交给你了,我看见了。现在学校让交8000元转校费。”
“什么?转校费要8000元?跟你妈要去,她不拿钱,你就别上学,反正我没钱。”
“我妈已经把转校费交了,你总得出点生活费吧?
“你妈赚得多,缺钱去找她要,别跟我提‘钱’字!”
“我妈给我寄了20000元,你不能一分钱不拿吧?多少也得尽点责任吧。”
“放屁!你吃我的,喝我的,白眼狼,我白养你了。”
“我一直在我奶家吃饭,你没养我。你昧良心,吞占儿子的生活费!”
“我拿这笔钱给你买医保了,花了7000多!”
“我都打听过了,医保一年只要200多块钱,那么多钱去哪儿了?”
“你——”李勇掀翻桌子,冲过去打儿子,被李母、姐姐、姐夫扯开,碗碟的碎片和饭菜洒了一地。
孩子流着泪离家返校。
李勇另一个看不顺眼的人是二哥,对,就是帮他找工作的二哥。他说二哥有两个臭钱不知咋嘚瑟,动不动就跑回来看老人,我看他就是得了恋母证。嘴上骂着二哥,二哥拿回的烟哪,酒啊,照抽照喝。
李父去世后,一家人到骨灰存放处祭拜,二哥要用抹布清擦存放骨灰的地方,让李勇拿一会儿骨灰盒,结果笨手笨脚的李勇脚下一滑,骨灰盒险些飞出去。
二哥非常恼火,眼睛一瞪:“你还能有点什么用!!!”
李勇对自己的疏忽没有一点愧疚,反而对二哥破口大骂,拳头向二哥打去,全然不考虑所处的特殊环境。自此以后,李勇再也不参与家里祭拜先人的活动。
按说,姐姐从小就对李勇特别好,给他洗衣服,关心他的孩子,你以为李勇对姐姐会有点感激吧?你想错了。
楼上的小孩用脚跺地,影响楼下人休息,李勇拎着刀扬言要上楼砍死那家人。姐姐死命拉他回来,他竟然把姐姐一把推开,姐姐顺楼梯滚下去,脚踝摔成粉碎性骨折。李勇一次都没问候过姐姐,反而指责姐姐、姐夫在家里住,占老人的便宜,当然是媳妇(注:老板娘)吹枕头风的结果。
姐姐一气之下,跟姐夫搬了出去。其实姐姐和姐夫是回来照顾身体欠佳的老娘的,买菜、做饭、换煤气等全部承担,出钱又出力,却没落到一点好,能不心寒吗?
姐姐走了以后,李母跟李勇一起吃饭,每月交给李勇200元生活费,李勇坦然收钱。
李勇倒不是对所有家人都满怀敌意,他有时会请大哥大嫂去饭店吃饭。大哥因生活作风问题被免职,儿子得自闭症待在家中,不见任何外人。大哥、大嫂在社会上不再威风,但在家人面前依然倒驴不倒架,保持着“凡事我说了算”的传统,尤其在训斥李勇儿子方面,势头不但未减,反有增强趋势。在家族聚餐时,大嫂公然将李勇的儿子赶下餐桌,丝毫不顾及李勇和孩子的感受。
对于肆意践踏他尊严的人,李勇却百般恭敬。他心里在想什么?
儿子得了重病,生命垂危,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李勇都没有露面。
前妻小娟娘家有急事需要离开,儿子叫李勇来替换几天,李勇极不情愿来到医院,旧病复发,继续向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发邪火,咒骂前妻,结果两父子数次发生激烈争吵。医生提醒李勇,你这样做有可能导致病人一口气上不来就死过去,李勇依然大吼大叫。
在医院做了十几年护工的师傅说,他从没见过这样不顾孩子死活的亲生父亲。病房里是面临生命危险的孩子,走廊里是喝着白酒、就着烧鸡的父亲。在医院只呆了几天的李勇怨声载道,在他的理论里,小娟出钱出力都是份内的事,他付出一点就委屈得要死。
孩子的康复过程是漫长的,费用巨大。李勇既不出钱,也不出力,隔一段时间给儿子或小娟发一短信息,说一些恶毒的话泄愤。
李勇现在就像一只火药桶,随时都要爆炸,而且专拣善待他的人出击,对蔑视他的人却高看一眼,思维已经偏离了正常人的轨道。他不错过一切机会折磨别人,同时也在折磨着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毛病?
讲完这两个故事,头脑中立刻浮现东北的一句俗语:抓猪不抓小嘎,嫁人不嫁老嘎。意思是买猪不要买一窝中最后出生的那一头,因为最后出生的这头猪秧子小,长不成大肥猪;女孩嫁人不要嫁给家中最小的男孩,因为最小的男孩不定性,偷奸耍滑,不务实,没有责任心,跟这样的人结婚,女孩子要遭罪。
当然,这只是讲一般的规律。那些出色的“老疙瘩”不在此列。仅此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