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生活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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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凤儿

住在开放式小区里的人,好像心也更容易敞开。这不,逛完早市的女人们,提着家人一日的嚼头聚在单元门口,那些破旧的板凳、椅子、沙发立马派上用场。手里掐着豆角,择着韭菜,挑着茴香里的草叶,嘴巴也不闲着。

张嫂左顾右盼一下,右手遮住半张嘴,压低声音:“昨晚听到没?我楼下那俩,声嘶力竭的。”

李婶立刻来了精神,两眼放光,身子往前探了探,兴奋地说:“能听不见吗?就在我头顶上扯着嗓子嚎,喊得我都没法睡觉,哪儿受得了!”

张嫂转头,对着一直低头扒豌豆的凤儿,说:“凤儿,你家男人比你大那么多,是不是,你让他干嘛就干嘛?”

大家不约而同爆发出笑声。凤儿虽然一句话也接不上,但耳朵一直没闲着,听得耳红心跳。见大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一时语塞,提起正在扒着的豌豆,上楼回家。

“人家刚搬过来,你就乱开玩笑,别惹人不高兴。”李婶善意地责怪张嫂。

“呆几天混熟,就不害臊了。听说……”张嫂笑嘻嘻地挑起新的话题。

凤儿坐在饭桌前,打开豌豆袋子,继续扒着,越扒越慢,心思停留在刚才大家谈论的话题上。凤儿住在“那家”隔壁,自然知道他们说的那个男人、女人是谁,他们曾在走廊碰过面,两个人说说笑笑,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儿,俨然是恩爱夫妻。

当天晚上,凤儿把卧室的窗户打开,瞪着眼睛躺在床上,竖起耳朵保持警觉。丈夫老王嘟囔着“怎么还不睡?”翻了个身,继续打鼾。

夜,静悄悄。

凤儿的眼皮开始打架,意识朦胧。忽然,一声凄厉的嚎叫刺破夜空。凤儿立刻屏息静听,一动不敢动。又一声长嚎,先是高亢,之后慢慢滑落,仿佛是声音在空中划了一道曲折的弧线。然后便是节奏欢快的话语声,听不清说些什么,好像随着某种旋律抢着说话。凤儿觉得自己身子发烫,向老王身边靠了靠,老王伸出胳膊,将凤儿揽在怀里,闭着眼睛,敏感地爱抚着凤儿。在此之前,凤儿从没主动过,身体燥热起来。老王受到鼓励,很感激似的,将凤儿紧紧抱在怀里,嘴里“喃喃”着。凤儿似乎也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哼哼”声。

今晚,两个人的感觉特别好,前所未有的好。老王心满意足,沉沉睡去。凤儿一点不困,,此时此刻,她的身体和心里都体会到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美好,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从这件事中找到快乐。是不是自己堕落了?我变成坏女人了吗?

接下来的几天,老王像中了什么邪,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爱往凤儿的身边蹭,眼睛里有火一样的东西。在老王眼里,凤儿成了挺可爱的女人。老王已经六十多岁了,凤儿稍微轻狂一下,老王就进入了几乎把持不住的状态。

据娘说,凤儿的外公是国民党军官,后来不知去了台湾,还是死在战场上,总之音信皆无。在生活没有着落的情况下,娘嫁给了老实巴交的爹。娘皮肤白皙,额头宽阔,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在脑后挽了一个髻,乌黑的眼珠透着精明。裹着一双小脚,穿着乌黑的布鞋和雪白的袜子,一黑一白,特别醒目。娘在家里说一不二,无论对错,爹都诺诺连声,心甘情愿被娘指挥。

娘坚信女孩读书没用。左邻右舍的同龄人都到学校里去,唯有凤儿在家里学习针线,做家务。凤儿很羡慕那些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但她不敢直接跟娘说出自己的想法。后来街道干部到家里做娘的工作,说新社会男女平等,应该让凤儿去认字。

娘耐心听完干部的说教,镇静地说:“谢谢领导关心!我们家的事情我自有章程。”

干部转身离去。此后,再也没有人上门提这件事。

看到别的女孩在外面跑来跑去,一起聊着学校里的新鲜事,相互分享着各自的秘密,凤儿也想成为其中的一员。但她的一只脚刚迈出自家门槛,就被娘一把扯了回来,娘大声训斥:“多认几个字就比别人高级?我就不信这个理,女孩子嫁个好男人才是正经事。那些人整天疯疯癫癫的,将来能不能嫁得出去,还两说着呢。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别到处给我丢人现眼!”

娘的话也许是对的,娘是有思想的人。邻居婶子、大娘,总是穿着破衣烂衫,过春节才能套一件囫囵外罩,而娘一年四季穿戴整齐,一尘不染,爹、两个兄弟和凤儿从没穿过带补丁的衣服,这也是邻居们对凤儿一家刮目相看的主要原因。街坊私下里嘀咕,说娘手里有金条之类的东西,但凤儿从来没见过。

娘不让凤儿读书,却主动送两个儿子进了学校。二弟刚进学校几天,跟同学一起去学校后面的水泡子打狗刨,再也没能回来。

那个水泡子要去了很多孩子的性命,几乎每年都有孩子死在那里。大人们便提着自家男孩的耳朵,拼命提高了声音告诫:“再敢去水泡子玩,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但这样的威胁并不起什么作用,孩子们玩到兴头上,照样将父母的话抛之脑后。人们疯传这个水泡里有精怪,专门索孩子性命,一年至少得吃一个孩子。凤儿看见过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简直伤心欲绝,有的干脆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于是人们忙着掐人中,扎银针。那位清醒过来的母亲就再一次哭得昏天黑地,再次昏死过去。

听到二弟死讯那天,娘趔趄了一下,马上扶着墙站稳。凤儿立刻放声哭起来。二弟是个乖顺的孩子,从不惹事。这人说没就没了,怎能不难过?大弟庆章的眼泪刷刷地流,弟弟整天跟在屁股后头,哥哥长哥哥短地叫,以后没人粘这个哥哥了。爹好像蒙了,眼巴巴、无助地望着娘,等着娘拿主意。邻居们刚想去安慰几句,还没待开口,娘便像想清楚了什么,用颤抖的声音说:“这孩子命数到了,谁也没办法。该怎样办,就怎样办吧。”

转年春头,井口瓦斯爆炸,爹死在井下。单位领导、左邻右舍出出入入,母亲没有哭,不说一句话,也不吃饭,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经过几天的忙碌,家里终于安静下来。

看着异常平静的母亲,凤儿有点害怕,她端着一碗面,试探着问:“娘,吃点面吧。”

娘的眼圈一红,眼泪终于流下来,她用一只手抚摸着凤儿的头,带着哭腔,好像是对凤儿说,又好像自言自语:“他们一个个甩手走了,仍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娘放开声音大哭一场,“娘也不想活了,可你和庆章还没成家,娘死不起啊。”

“娘,你千万不能死!”凤儿哭喊着,仿佛想把走向死亡的娘喊回来。

娘哽咽了一下,用手理顺略显凌乱的头发:“来,吃面,我们得活下去。”

从那天起,生活进入了正常的轨道。庆章接了爹的班,因为写字漂亮,被安排在单位宣传科。凤儿出落得越发漂亮,转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说媒的不少,相看的小伙子走马灯一般出现在家里。凤儿也不清楚自己想找个什么样的人,最后娘敲定了对像——柱子。柱子高高大大,结结实实,沉沉稳稳,话语不多,白净面皮,固定工作,收入稳定。双方家长见了面,均无异议,便商定结婚事宜,按部就班举行婚礼。

凤儿结婚后,三天两头就往娘家跑,有时一住好几天,要女婿来接才肯回去。以前,凤儿从早到晚在娘眼前转悠,突然嫁出去,娘心里也空落落的,凤儿回来住,娘自然是高兴。

“柱子对你咋样?”娘问。

凤儿脸羞红了,总是说:“挺好的。”

庆章的婚事更不能马虎。选媳妇可谓大费周章,娘觉得哪家的姑娘也配不上自己的儿子,看了一个又一个,不是嫌这个眼睛小点,就是说那个嘴巴大,没有一个可心的。庆章一表人才,彬彬有礼,工作也上得了台面,当然得挑个出众的。但他慢慢就看明白了,按照娘的标准挑下去,估计自己只能打光棍,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娘满意的媳妇。本来庆章不想忤逆娘,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高不成,低不就,恐怕耽误了自己,于是庆章凭着自己的眼光锁定了一人。尽管娘提出一大堆意见,但庆章依然不哼不哈地相处起来。两人接触一段时间,觉得都还满意,就进入结婚议程。婚礼虽然不很隆重,但娘已经也竭尽所能。庆章结婚前后,凤儿和女婿跟着忙前忙后,没少出力。

姑娘、儿子都成了家,娘长舒了一口气。

庆章结婚后,娘说:“凤儿啊,你弟弟娶了媳妇,往后不要总往娘家跑,不然弟媳妇该有意见了。”

“娘——我不想回自己家,你不让我回来,我去哪儿?”凤儿的眼圈红了。

“咋啦?柱子欺负你了?”母亲紧张了。

“也没有。哎呀,不跟你说了,回家。”凤儿起身,走了。柱子挣了工资都交给凤儿,下班也按时回家,不爱做家务这事也算不得要紧的缺点,家里那点事儿,凤儿一个人就能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有一件事,让凤儿难于忍受,这件事有点难于启齿。

结婚当晚,柱子就想要凤儿,凤儿吓坏了。她对男女之事全然不知,在娘家这是一个避讳的话题,娘从来不曾跟凤儿透露一点儿这方面的信息。凤儿没有去学校读过书,也没有跟小伙伴悄悄交流这类话题的机会,事实上当时的老师也回避这个话题。所以对于男女之事,凤儿完全是一张白纸。以往曾经看到强奸犯游街,她懵懵懂懂的,凭感觉知道那人犯的最跟女人有关系,但到底是咋回事,依然糊里糊涂。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怎么敢张嘴问别人呢?

柱子见凤儿对这事还没有开窍,心里宽慰自己:不要着急,看来这个女人还不解风情,慢慢来,会好的。

可情况并不像柱子想得那么顺利,只要柱子一碰凤儿,凤儿就像被电击中一样,吓得浑身颤抖,眼睛露出异常恐惧的目光。柱子哪里知道,凤儿心里已经认定,柱子不是一个好人,而是一个十足的流氓!一个大流氓!

柱子身体强壮,那方面的需求自然高些。可是身边躺着个女人,却碰不得,摸不得,这不是活受罪吗?

终于有一天,柱子忍不可忍,霸王硬上弓,得逞了。

凤儿看柱子血红的眼睛在喷火,喘着粗气的样子像野兽,她使劲闭着眼睛,想象自己是死人,一个任人宰割的死人。柱子撒完野,倒头大睡,呼噜震天响。凤儿觉得身体散了架,身体下面着了火。

如果结婚这么可怕,女人为什么要结婚呢?凤儿躺到床上,与柱子保持着距离,她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柱子一觉睡到天亮,中间不要醒来。柱子侧过身来,一只胳膊搭在凤儿身上,凤儿吓得一哆嗦,还好,柱子又打起呼噜。

从此,凤儿害怕夜晚,与柱子保持着远远的距离。柱子若敢靠近,她就举起手里的剪刀,惊恐地望着柱子。

柱子快要疯了,几乎要哭出声来:“你整天哭丧个脸,到底要干什么啊?”

寂静的夜晚,呼吸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凤儿竖起耳朵紧张地听着柱子的动静,随时做好防御的准备。

柱子精神绷紧,终是抵不过内心的渴望,突然蹿起来向凤儿扑去。凤儿手里的剪刀还没举起,就被柱子一把夺去,扔到地上,剪刀碰到墙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柱子几个巴掌将凤儿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怀着一腔愤怒制服了凤儿。

“你不是人,你是流氓!大流氓!”凤儿号啕大哭。

“我就流氓了,你能怎么样?”

柱子怒不可遏,翻身睡去,很快呼噜声响起。

凤儿爬起来,看着镜子中肿胀的脸,鲜红的指印,眼泪哗哗流。她心中的委屈能跟谁说呢?她没有一个朋友。娘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难过的。娘这辈子不容易,不能让她操心。

第二天早上,柱子看着凤儿伤痕累累的脸,眼圈红了,他躲闪着凤儿的目光,低着头,匆匆吃完饭,上班去了。

几天后,凤儿回到娘家。

“凤儿怎么瘦了?是不是柱子给你气受?”娘看着凤儿憔悴的脸,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娘——”凤儿使劲克制自己,可是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

“闺女受委屈了,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凤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当天晚上,柱子来接凤儿回家。娘突然使出全身力气,照着柱子的脸扇了过去,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娘破口大骂:“你敢欺负凤儿,看我不要了你的命!”

庆章赶紧拉住母亲,劝解道:“娘,没有不吵架的夫妻,您别生气。”

娘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跺着脚,哭起来。

柱子低着头,嘴里嗫嚅着:“娘,我——”

庆章目光冷冷地盯着柱子,掷地有声:“姐夫,我就这么一个姐姐,你要再欺负她,我不会放过你!”

柱子感受到庆章声音里的寒气。

凤儿怀孕后,柱子安静了许多。他买回鸡蛋、水果,给凤儿增加营养,早晨把饭煮好去上班,晚上帮凤儿打水洗脚。

这天晚上,柱子望着凤儿的眼睛,满脸恳求之色。凤儿摇着头往炕里头退,柱子伸手去拉,凤儿甩开柱子的手,柱子感到凤儿的厌弃。他突然火起,像一辆失控的马车,疯狂奔跑,越跑越远,越跑越快。

早晨,柱子把煮好的小米粥和鸡蛋摆在炕桌上。凤儿的身体蜷得像只躬着腰的虾,缩在炕角,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前额。

“凤儿,起来吃点东西。”柱子试图伸出手拉凤儿。

“不要!不要!别碰我!别碰我!”凤儿尖利的叫声刺破耳鼓,满眼惊恐,身体抖得如筛糠。

“我不碰你,不碰你。”柱子边说,边张开双手,慢慢后退,“我马上走。”

傍晚,柱子下班回来,见凤儿还是缩在炕角。小米粥和鸡蛋依然摆在炕桌上。

“嘎吱——”院门开了,在庆章的陪同下,娘点着小脚来走进屋来。这一天,娘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总是慌乱,没法安静下来。

看着凤儿惊恐的目光,面目全非的脸,娘泣不成声:“凤儿,你这是咋的啦?你可心疼死娘了。”

娘慢慢向炕里爬去。

凤儿睁着惊恐的眼睛,身子使劲向墙角缩着:“不要,不要。”

“那畜生做什么了啊?凤儿,我是娘,别怕,过来,娘抱抱。”

“娘,我怕!我怕!”

娘把凤儿抱在怀里。

看到姐姐变成这幅模样,庆章的心早已缩成一团,他没说一句话,抡起拳头,照着柱子的脸打了过去,柱子被打倒在地,庆章骑在柱子身上,乒乒乓乓,一顿好揍。柱子双手抱头,没有还手。

娘、庆章,带着凤儿,回了家。

娘调着样做好吃的,炸面鱼、小米粥、烤咸鱼……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凤儿脸上的伤痕退去,有了血色,但她不想说话。

“你们看,凤儿这事怎么办好?”娘跟儿子、媳妇商量。

“要不去找妇联,听说妇联能维护妇女权益。”媳妇试探着说。

“哪个妇联干部能成天呆在凤儿家?干部一走,他还不打得更凶!”娘立刻否定了媳妇的建议。

“实在过不下去,就让姐回来,我们养着她。”庆章看了媳妇一眼,媳妇点头。

娘问凤儿的意见,凤儿说:“不能把孩子生在娘家,眼看日子到了,我还是回去吧。”

当地有这样的风俗,女儿在娘家生孩子,会殃及娘家兄弟。凤儿觉得自己已经给娘家添了不少麻烦,不能再拖累他们了。

这段时间,柱子几乎天天来接凤儿,还没踏进门槛,就被娘骂走了。

这天,娘再三叮嘱,柱子再三保证,还写了保证书,凤儿跟着柱子,回家去了。

但柱子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对凤儿“耍了流氓”。

凤儿有了死的念头,她觉得自己受的屈辱没人能懂,没有人能帮助她。为了自己的事,娘几次气得捶足顿胸,几乎死掉,不能再跟娘说什么了。跟庆章怎么说得出口?为了给自己出气,庆章跟柱子动了手,已经结了仇。要是离婚,只能回娘家住,连自己都养不活,又多个孩子,娘家人也没太平日子过,时间一长,庆章媳妇肯定没有好脸色,不能再给庆章添麻烦。

凤儿在这段婚姻里,没有体会到作为女人的快乐,却留下更多的屈辱和恐惧。孩子生出来,看着自己的娘过这样的日子,他(或她)会幸福吗?难道让孩子陪着自己受罪?想到孩子,凤儿更难过了。这段时间,孩子的小脚丫经常在肚子里踢踢踹踹,一定是个淘气的家伙。

“孩子,娘对不起你了,来世你托生个好人家吧。”凤儿在心里默念着,喝下了早已备好的毒药。

凤儿被柱子送进医院,洗了胃,又活过来了。她被庆章接回了娘家。

“庆章,你去把那个畜生打死,打死他,娘去偿命。”娘已经被气糊涂了。

媳妇跟庆章商量。

“要不,你跟姐夫好好谈谈,别动手,说不定他也有难言之隐。”

“好,我就站在男人的角度,跟他谈。”虽然怎样谈还没想清楚,但庆章觉得,谈谈很有必要。

柱子知道,自己不可救药了。回想上次庆章揍自己怒不可遏的样子,他的心发抖。这一关是过不去了,庆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自己。反正是死路一条,索性豁出去吧。

院门打开了,庆章走进来了,屋门开了,庆章踏进一只脚。柱子瞬间抽出备好的长刀,对准庆章的肚子、前胸一顿猛刺。庆章的身体痉挛了一下,栽倒在地。前后不到一分钟,悲剧已经铸成。

庆章永远也回不来了。庆章媳妇带着双身子回了娘家。柱子以过失杀人罪论处,被判八年徒刑。

“庆章死得冤枉,那个畜生应该吃枪子,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你去上告,去省里告,去中央告!”娘指着凤儿,眼睛喷火。

凤儿放下出生几天的女儿,踏上了上访的漫漫征程。她是这个家庭的罪人,是她让娘家家破人亡。她恨柱子,恨自己,她得去上访,这样,娘的心理才能稍许得到安慰。

一审、二审,维持原判。

但上访的脚步不能停,她卖了房。逃票,睡桥洞,捡剩饭;拦截大干部的小车,高声喊冤,递上状纸;往中南海里冲,被一次又一次赶出。像个乞丐一样睡在大街上,她的心理反而舒坦。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也比看着娘那双受伤的眼睛好受。但她又不能不回去面对娘,有时她甚至想到,娘一气之下把女儿掐死,因为那是杀人犯的孩子。但有时她也想到,娘从孩子的眉眼间看到自己的影子,心应该会软下来吧。隔几个月,凤儿回家看一看,女儿还活着,她放心了。

“自古杀人偿命,凭什么他杀了人,只判八年?庆章死得太冤了!”娘的头发白得像雪,

她一念叨,凤儿第二天马上出发。

有时,凤儿想在孩子身边多呆几天,但娘开始嘟囔:“过几年那个杀人犯就出来,过他的逍遥日子,我的庆章死得不值啊。”

凤儿就准备进京。她已经踏上一条不归路,没有选择。

柱子在监狱表现很好,减刑一年。当初警察向单位同事和邻居调查时,大家也异口同声说柱子是好人。七年间,凤儿一直漂泊在外,好像受的折磨多些,她的罪孽就能减得少点。三十几岁的凤儿,头发灰白了,异常苍老。

柱子已经出狱,再告下去也是徒劳。但娘无法看着凤儿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转,看到凤儿,娘就会想起儿子庆章,就会想起那个可恨的杀人犯。本应该相依为命的母女,却无法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凤儿让女儿陪着娘,自己嫁人。

老王比凤儿大三十几岁,人还老实,儿女很少过来干扰,日子过得倒也清静。跟老王在一起,凤儿觉得自己像个正常女人。

庆章的儿子上小学,凤儿只远远地望着,那孩子长得很像庆章。孩子不认识这个姑姑,或许更好些。

转眼,女儿也出嫁了。娘还是不肯跟凤儿住在一起,宁可一个人生活。娘去世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回想跟柱子生活的那段时光,凤儿只能是一声叹息。想必柱子当时也受了不少折磨吧。

凤儿看了看身边的老王,静静地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