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到了瓶颈期，进退两难，辞掉工作重新开始对于我这个已过不惑之年的人来说谈何容易。妻子将拟好离婚协议放到我面前，我没有签字，因为我还没有想清楚，这段婚姻真的到了尽头吗？我不确定，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两个人即将变成陌路人吗？焦头烂额的我需要冷静一下，理性审视自己的生活，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策。我背着双肩包奔赴家乡——北方偏远地区的一个小镇，那里有我的养父母，浓浓的亲情召唤着我。
我的养母非常能干，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样貌出众，是镇文化馆馆长，唯一的遗憾是不能生育。养父曾经是化工厂厂长，在小镇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任凭亲戚朋友如何游说，他从没动过离婚再娶的念头。养父说，他们可以没有子女，但不能失去彼此。
那是一个平常的早晨，街道上静悄悄的。养母推开院门，看到地上的棉被里裹着一个小婴儿，婴儿小脸红扑扑的，眼睛紧闭，小嘴儿好像咀嚼似的动，安安静静地睡着。养母说看到我的瞬间，好像全身被电流击中了，激动地俯身把我抱起，眼睛盯着我的小脸，喜滋滋地看不够。
“多可爱啊！”养母对紧随其后的养父说，眼里盈满兴奋的泪水。
我——一个刚出生即被抛弃的孩子，成了养父母的掌上明珠。我从小吃的穿的用的东西都比同龄的孩子好，养父母对我极尽宠爱，甚至有些纵容。
养父母家独门独院，一排三家瓦房，红砖铺就的地面刷洗得干干净净。推开虚掩的房门，我看到养父靠在沙发上，电视正直播女子排球比赛。
“爸，我妈呢？”我提高声音问。养父退休以后，听力迅速下降，精力也不如从前。
“你妈去北京了。不年不节，你跑回来干嘛？不用上班吗？还没吃饭吧？咱爷俩喝两盅。”养父抬头看了看我，站起身，进厨房。
尽管已人到中年，但一回到家里，我觉得自己又变回那个享受父母关爱的孩子，厨房里传来的叮叮当当声是那么悦耳，我躺在沙发上，感到温暖而舒适，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一会儿，四个小菜摆在饭桌上：炒花生米、酱牛肉切片、白菜炖豆腐、家常凉菜。我和养父喝着酒，吃着菜，天南地北一通聊，身心顿觉轻松。
“爸，我妈去北京干嘛？”
“你妈去报恩，也可以说是还债去了。你妈从小没少吃苦，进戏班子学了两年戏，被卖进窑子，过了几年苦日子。有一个军人到窑子抓捕逃犯，看上了你妈，把你妈赎了出去。你一定会想，那个军人有没有娶你妈，对吧？本来顺理成章，应该是这样的，但当时，前方战事吃紧，军队突然开拔，军人还没来得及跟你妈告别，就上战场了。这可苦了你妈，一个女人，无依无靠，怎么生活啊？你妈一边做着佣人，一边等着军人，但等来的是军人阵亡的消息。你妈心痛至极，走投无路，欲投江自尽时，遇到了我。也许是前生有缘，我看到你妈第一眼，就认定了她是我要娶的女人。但那时我的身份还不容许我草率行事，我肩负的重任还没完成，挑明个人问题时机未到。我先帮你妈找一份报馆打杂的工作。你妈是聪明女人，借着工作机会，认不少字，慢慢地能读报纸了。解放后，你妈跟我来到这个小镇，我们成了夫妻。
这些事，养父母从未对我说过，没想到养母的经历这么复杂。他们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呢？
养父接着说：“两个月前，我的老战友托我在咱们这儿找个会做东北菜、可以信赖的保姆，工作对象是一个患了癌症的老干部。这个忙咱得帮，这些老革命当年可是九死一生，能活下来不容易，老干部妻子已经去世，儿女亦不在人世，老人家就是想吃口家乡菜，这点要求应该满足。我把这事跟你妈说，你妈也支持我，可当我说出老干部的名字时，你妈好像遭雷击似的，身体摇晃两下，再次向我确认老干部的名字，她说当年替她赎身的军人就叫这个名字！会不会是重名呢？弄清真相并不难，我托老战友去了解情况。事情就是这么巧，那个老干部果然是拯救你妈于水火的人。当年那个军人只是受了伤，并未阵亡，后来屡立战功，官越做越大。
“你妈知道老干部就是当年救自己的军人后，连续几天坐立不安，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她的内心怎么可能平静呢？当年如果你妈继续在窑子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军人是你妈今生最大的恩人，恩人有难，能就手旁观吗？我和你妈生活这么多年，她心里想什么，我怎么能不知道？我告诉你妈，觉得自己该做什么，就大胆地去做吧，不用犹豫。你妈说，如果她去北京照顾老干部，怕我安排不好自己的生活，担心我会感到委屈。我告诉他，放心去吧，我身体还不错，照顾好自己绝对没有问题。要是不去北京，你妈的良心永远不会安宁。”
房间里非常安静，钟摆的声音有些刺耳。
“那位老人家现在身体状态怎样？”
“你妈来电话说，不太好，恐怕来日无多。”
“你这次回来，好像有什么心事，遇到什么麻烦了？”
“是有点麻烦，不过现在我觉得那点事算不得什么大事。我已经想好怎样处理了。”
晚上，养父睡得很踏实。梳理一下自己的生活，我发现之前的那些麻烦远没有想的那么严重，一切都还有转机。我要像我的养母那样，主动去做点什么，不能留下遗憾；我也要像我的养父那样，用一颗包容的心面对现实，眼界宽了，心胸就宽了。思考至此，我酣然入睡。
第二天，我整理行装，重新出发，去收拾远方的一地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