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体质是真的差，每年换季都要生病，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因为这个花了多少钱……”四爷的妈妈在旁边不断地抱怨着。
四爷躺在中医院的小床上，脸上扎满了针。他和木愣般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耳朵已经自动屏蔽妈妈的话。皮肤科内挤满了人，声音嘈杂，妈妈的抱怨声好像显得没那么烦了。
病人走了一批又来一批，生意真好，四爷足足给晾了一个小时，但他也只是静静地躺着，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妈妈带四爷去小诊所打点滴，看见四爷的脸，嘴巴不停地讲，说他肯定是整天熬夜熬的，肯定整天在学校里玩手机，肯定在学校里也不学习通宵玩手机。四爷看看她没有搭理，可是她还是能一个人不停地讲。
过了高峰期，医生过来拔下四爷脸上的针，妈妈也觉得四爷是内分泌失调，于是带他去中医院，让中医给他好好调一调。粉刺针一次又一次扎在四爷的脸上，小小的白点随之冒出，四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整个人宛如死去的尸体，僵硬在床上。
四爷在脑子里回忆起今天早上的一幕幕，想到那条深深的小沟，那片温柔的额头，那双波光盈盈的眼神……四爷觉得今天早上的他就像在梦里一般，他好像遇到了属于自己的仙女……
“喂！你怎么……流鼻血了？！”
医生慌忙把针拔光，拿纸给四爷堵上，四爷的脸已经红得透彻。妈妈见四爷流鼻血，连忙道：“叫你老吃辣条，现在流鼻血了，知道难受了吧！”
四爷的爆痘，医生说是因为他体内湿气太重了，得吃中药调节。那药挺贵的，十包得一百多，而且药苦得常吃。妈妈付钱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这笔钱不是钱一样。
“陈基磊你到底还想不想读的？”妈妈异常认真地问道。
“啧，”四爷不耐烦，重复了一遍答案，“你让我读我就读，你不让我读我就不读，钱在你那里不你说了算？”
“那我交钱你去混日子，那钱不就浪费了吗？”
“那是我的事，”四爷好像摸到了什么，跑到外面去了，“我去医院看我奶奶，先走了。”
“老师说要早点回学校，喂！”妈妈摸摸口袋，发现车钥匙没了，赶紧跑了出去，只见四爷在道路上奔驰的背影，他泼口大骂，“陈基磊你怎么不去死啊！”但迎接他的只有漫天的尘土。
四爷走进病房，见奶奶正在休息，他端详起奶奶，就像奶奶这么看着他长大一样。四爷一只手颤颤巍巍帮奶奶的帽子扶正，捋平被子上的褶皱。四爷坐到椅子上，迫不及待地笑了，他笑得泪珠打滚，浑身颤抖，最后泣不成声，他觉得自己赚大了，又多看了奶奶一眼，这比他之前蹭到的每一个小便宜都值钱，都香。
妈妈走进病房，虽然很气，但开门的声音很轻。四爷早已离开，在奶奶的床头上放着车钥匙，车钥匙旁还倚停着条小船。
自从退烧后四爷的语文课听得尤其认真，徐老师的纤手像是有种魔力，让班里的男同胞死死盯着黑板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她低身拿粉笔的动作看得更是认真。
四爷的语文底子特别好，本来就没听过这门课，但一百二的卷子，他随便写写就能考九十几，古诗是空的，这在班里算中上。作文是班里扣分最少的，也不知他哪里学来的骚话，一段接着一段，字也是写的特别秀气。四爷的奶奶大字不识一个，对于读书人她有自己的羡慕和崇拜。为了讨奶奶开心，四爷练了四年书法，奶奶每次看见四爷写的字都会开心得快掉眼泪。四爷很认真地写，他的字和复印机里打出来的一样。
“哇，这次月考陈基磊考了一百零八！”徐老师惊叹道，“这分数毛鹏宇还高两分，班里第二，段里十八名！”
“陈基磊这么厉害？”老蔡玩玩手机苦笑起来，“哎，科学一百八，他考个七十几，他能多学学我科学多好哈。”
刘丽君批作业听笑起来，说道：“小四爷他语文本来就好，之前他整天睡觉都能考九十几，不过我真没想到他能好成这样。”
“小四爷？刘老师，你为什么要叫他小四爷哈？”徐老师纳闷道。
“其实我也不清楚，看他们这么叫我也就学起来了。”刘丽君笑得还有点不好意思。
“噢～”徐老师若有所思。
太阳西下，天空变成了红色，云朵被太阳灿烂的光辉染成了耀眼的金色。酷似恋人的一对在路上追逐着，虽然画风总是不对。
“小四爷你干嘛看见我就跑啊？”
“姐姐啊，你别追我我不就停下来了嘛”
江鑫馨没搭理他，不过跑得更快了。路边的扫地大爷已经给两位看傻了眼，男的面部狰狞，女的微笑奔跑。突然四爷刹车停下，江鑫馨整个人撞在四爷身上，差点把四爷撞飞出去。
“徐老师好！”
“好哈~”
徐老师面带微笑，温柔地说道。四爷的脸已经红得透彻，刚刚的痞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江鑫馨也是第一次见四爷这个模样，在一旁默默看着四爷的表演。
“小四爷你这次的语文月考成绩很不错哦！”
“哈哈，都是徐老师教的好。”
“你要好好读书，其他科目的老师都在等你进步呢！”
“好的，徐老师。”
“还有，这次周一升旗演讲……你能去吗？”徐老师眼里出现出现了期待两字，这是老师特有的眼神。
“好啊好啊！”四爷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嗯……哦！对了，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小四爷哈？”
四爷笑容凝固，有些不知所措。江鑫馨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没想到气宇轩昂的四爷还会有今天，她抢答道：“因为他说他是四合帮……”
话说到一半已经给四爷堵上，她用尽了全力，江鑫馨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呜，呜”的叫。
“因为‘爱’是十一画，四爷也是十一画，所以‘四爷’两字象征着爱情。”四爷慌忙地说，“特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美好爱情。”
“哈哈，还挺文艺的嘛，小四爷。”
“不敢，不敢。”好像忘了自己手中的胖女孩。
“我先走了哈，还有事。”
“嗯，老师再见。”
徐老师走路那摇拽的步伐，修长洁白的美腿以及充满弹性的“小沟”，把四爷看的那叫个如痴如醉。徐老师坐上辆宝马车即刻里去，那辆车给人种熟悉的感觉，不过四爷也没有多想，宝马配美女是应该的。
江鑫馨挣脱四爷，赌气踹他一脚，这脚把四爷踹醒。
“嘶……黑猪，你疯了？！”
“你才疯了呢！疯子才会喜欢自己老师！”
“你看的出来我喜欢她？”
“呵，你看她的眼神都直了！”
“都值了？笑死，你看人的眼神会拐弯的？”
“你……”江鑫馨词穷，说不出话，最后开始无理取闹，“你就是喜欢她，就是喜欢她，就是！就是！”
四爷痞痞地笑了：“行啊，我就是喜欢她，那麻烦你以后离我远点好吗？”
“你……”江鑫馨将再次憋不出话。
“你……你什么你？你就准备好洗干净手给我鼓掌吧！”
“你去死吧！”
四爷看着手表，一秒一秒的倒计时，铃声未响屁股已经离开凳子。他飞速地赶往楼下带教学楼灯，黑了一半四爷终于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四爷走上前笑道：“徐老师好哈！”
“小四爷好哈，怎么还没回寝？”
“当然在等你哈！”
“啊？”徐老师莞尔一笑，她的笑像似一杯酸甜的米酒，四爷闻闻便醉了。
两人往寝室方向走，四爷用尽全力逗老师开心，自己也笑得合不拢嘴，自从奶奶生病后再没见四爷笑成这样。桃花的枝叶长得很高，使人不得仰头看它，一片翠绿中带点粉红，总是有老师学生，花瓣和风反复经过，多少年也不停歇。树枝在灯光下摇摆，光影交错，它们在点头致意，相互问好，寝室在远处依旧吵闹。
“小四爷，有女朋友吗？”徐老师的语气带着玩笑。
“没有诶。”四爷难得脸红了。
“那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有的……。”四爷觉得脸部发烫。
“那希望你早点有哦。”徐老师笑着缓缓道，给人一种粉粉的感觉。
“好的，谢谢老师。”四爷呼吸停止，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反复回荡心脏地跳动声。
“四爷晚安。”
“老师晚安！”四爷看着凹凸不平的背影红着脸咧开嘴“嘿嘿”地笑。
“卧槽，谁家的关公像摆这里呢？做的还这么傻，劣质品吧？”
四爷一看，陈杰和瓜皮一人拿着一杯关东煮正朝这边笑，咧大嘴，眯小眼。看见四爷如醉如痴的样子，手中的食物都觉得没那么香了。四爷的脸像是破洞的气球，瞬间恢复颜色。
“想不到四爷还会脸红啊。”瓜皮嘴里的贡丸在不停地嚼动。
“想不到是四爷。”陈杰笑道。
四爷转身就走，瓜皮和陈杰跟上，把四爷挤到中间。
“你喜欢徐老师吧？”
“马上就要520了。”
“不考虑送点礼物？”
“那种日子不能在班里送吧？”
“送到她寝室才最好。”
“说不定还有机会……”
话未讲完，四爷已经没影……
四爷蹑手蹑脚爬上楼，徐老师的身影由模糊变得清晰，再由清晰变得模糊，直至消失在众房间的某处。四爷跑过去，记住房间门号，转身离去，脑袋里孕育着计划。静静的走廊，使对面的男寝楼显得格外吵闹，四爷听着觉得一股熟悉，恨不得立马投入那片声海中。
“徐老师～”
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入四爷耳边，他站住脚步。
还有其他人在里面？四爷心想。他走回去，耳朵轻轻地贴在门上，尽量不让自己的动作发出声响。
“王校长，省优秀教师的评选出来了吗？”一阵悦耳的声音传出，使人的心掀起波澜。
“还没呢……你别着急啊，到时候我写份推荐信，让我爸提交上去，省优秀教师肯定有你一个名额的。”
“谢谢校长了，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滨海？”
“放心，一个月内你和你妈绝对在滨海，凡事都有个步骤。你个乡下老师突然转到滨海这种大城市会给那的人排斥的。手上又没文凭，有什么资格能和他们站在同一个讲台上？”
“能不能快点？我妈的病急需钱，更需要好的医院。”
“这么着急？那么得看态度怎么样了。”那人笑了，笑得挺坏，脸上的表情不是用“猥琐”两字可以形容。
徐老师听着一愣，双眼变得黯淡，默默脱去衣裳，躺在那男人的身旁。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动听，那是许多男性梦寐以求的声音，不过四爷给吓得跳开。
呻吟声从门缝内传出，由清晰变得模糊，传入四爷耳内仅剩“嗡嗡”声。四爷捂住嘴，他懵了，第一次碰到超乎他思维的事，他失去判断力，整个人失魂似的杵在那儿，脑袋里不断质疑眼前的一切。
“嘘！嘘！”哨声响起，惊醒了四爷，他像是丧家之犬，像是惊弓之鸟，拔腿便跑，跑得飞快，跑得双眼模糊，浑身发抖，他想离开这里，想回到那个属于他的温暖寝室，路上他好像还听到瓜皮在喊：
“毛爷爷开空调，不开空调睡不着！”之后又是整栋楼的大笑。
“咚！”四爷打开寝室门，漆黑一片，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陈杰见是四爷，笑道：“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还是已经结果了呢？”瓜皮笑着又添了一句。
四爷没理她们，整个寝室特别安静，静得只剩下四爷的脚步声，而四爷耳边却依旧回响刚刚的呻吟。
“咔嚓。”四爷打开窗户给自己点了根烟，外面刮起大风，把本该飘出去的烟又吹了回来。房间内开着空调，却只剩下热气。
四爷把烟头丢出窗外，任凭红色的点飘去。他爬上床，什么也没干，只是靠在栏杆上，目视前方。这让睡他对面的明黎心里毛毛的。
“四爷，有件事，我想我得和你说下。”明黎看看四爷继续说道，“是刘丽君今天给我补习的时候那些老师聊天说的话。”
四爷盯着明黎，仿佛是在消化这句话，过了许久才缓缓道：“怎么了？”
“你这次好像考得很不错，语文成绩可以在尖子生里排上名，你爸妈看了特别高兴，决定给你留级。”
“留级？再读年再参加中考？”陈杰诧异地问道。
“对。”明黎继续说道，“你爸妈花了一笔钱打通关系，和教育局的人说你右手有伤，握不了笔，不能写字，且没有参加体育中考，把之前的伤单给他们看，说你可以再读一年。”
“为什么刘丽君不和四爷说？”
“应该是没来得及……”
“他们是怕四爷提前知道消息，失去现在的学习热情。”吴晗毫不给明黎面子说破了一切。
“是吗？那可真是谢谢他们了。”四眼冷笑几声，明黎看见那张笑脸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咳咳……呸，还有其它消息吗？”
“我想想哈，哦对！徐老师是从乡下来的……”
“人家的私事，我们不敢兴趣……”
“陈杰你不听可以滚！黎狗你别理他，接着说！”
四爷话说的很冲，吓到所有人。这一年下来，四爷的脾气变好了很多，难得发脾气。明黎见四爷样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她妈好像得了尿毒症……”
空气变得寂静，室内都好像冷了几度。四爷像是醒过来，聚精会神的听着。他明白当病历单子出现了这三个字，对于人们来说无异于死亡通知书……
“婷婷，要不这病咱们别治，怪贵的……”
“妈，你在说什么呢？贵是贵了点，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啊……”徐老师勉强地笑着，手里也紧握医疗缴费单。
徐老师家住乡下，毕业于师范大学，毕业后她放弃考研，决定回乡下单位支教老师。能回到母校教书，她觉得很幸福，但是母亲的噩耗让她为自己的决定有些感到后悔。
低薄的工资，破旧的宿舍，落后的医疗设备，让那个冬天冷到刺骨。她忘不了那些学生和她说“老师好”的笑容，她想永远留在这里，可惜一条白白的诊断书让美梦被现实打破。
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花花校长，他本来是给乡下学生送温暖，正巧遇到了徐老师。花花校长一脸和蔼可亲的样子，表示自己能帮到徐老师，愿意带他去大城市，不过得去参加培训。徐老师欣然同意了，那刻她觉得花花校长犹如上帝般伸出援手。没有人知道那一路上发生过什么，徐老师也只记得花花校长的一句话：
“没有人愿意给你单纯的付出，所有的收获都得有资本……”
徐老师听完不再挣扎，让花花校长趴在身上，带有光泽的眼睛只剩绝望，帅气的校长就像蛀虫般蠕动。从那以后，徐老师过一个月便换所学校，从乡下换到县城，从县里换到区里，再到市重点。已经有相匹配的肾，不过得去大城市，移植费依旧是天价。
“徐老师，不久后可能就得走了……”明黎说了故事当中的一部分，他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四爷。
四爷从床上起来说自己去厕所抽根烟，让大家早点睡，明黎看了他一眼，人很正常，就是表情仿佛不属于他。
四爷点上一根烟，他抽得很凶，浓浓的一口小半根变成了红条，每一口都像在测肺活量。腾腾的烟雾随之升起，四爷觉得晕乎乎的，所有的事情像是一个炸弹，在他的脑海里瞬间爆了，整个人呆滞，只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午夜时分，一阵沉闷的雷声响过，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窗户上，像是一首轻快的乐章，让人的心感到放松。空气凉飕飕的，曲倦在被窝里感到很舒服，沉闷的气氛让一向吵闹寝室不愿讲话，大家很快进入梦乡，美好的时光过得好快……
“嘘！嘘！”起床哨声响起，叶明黎梦游般爬起床，眼睛是闭的，衣服已经穿好了。
打开厕所门，一股浓郁的烟味扑鼻而来，叶明黎这下才算清醒，只见烟雾缭绕中坐着个人，指尖夹着烟，嘴里直冒气。
“四爷？！”明黎打开灯，烟雾逐渐散去，那人轮廓变得清晰，“你一个晚上抽了多少烟？”
叶明黎走进，地上一片空烟盒，茅坑里的烟头更不用说，红、黑、蓝，颜色齐全。
“我记不清了，就是抽着抽着世界都变白了，我以为我在梦里，没想到抽着抽着天就亮了，我想睡觉却发现睡不着……咳咳……”四爷说道，最后声音沙哑到没了声。
“我觉得你是疯了。”
四爷挤出个笑容，面如土色，胡渣长满了下巴。眼袋突出，眼球带着血丝，旁边黑了一圈。脸颊肌肉松弛，冒出不少痘痘，指尖给烟熏得焦黄，额头上印着三条深深的杠，这哪像个学生，给人感觉就像一个快要升天的老人。
四爷看着明黎，抬头纹变得很深，一夜之间他好像老了二三十岁。明黎在看四爷，觉得四爷这张时不时忧郁的脸上平添了几分他看不懂的复杂。
四爷拿毛巾抹了把脸，路过食堂走进班，啥也不干，就是在那里发呆，就像是个木偶摆在那儿。一个星期下来，只要是语文课他便跑出去散步，徐老师问他在哪？吴晗都会帮他解释。饭是吃了这顿没下顿，想吃就吃，一天下来除了发呆就是抽烟。他们把烟藏起来，四爷也不问，只是一个人坐在那儿傻傻地发呆，早上发，晚上也发，一夜只睡几小时。
吴晗问他：“为了一个女的值得吗？”
四爷笑笑：“她还是我的老师，还有也不是为了她……”
四爷的样子大家看得害怕，他们想报告老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得劝劝啊，谁去呢？瓜皮提出一个人，大家直呼叹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