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四爷一个人走在路上，像是由人牵动的傀儡，目中无光地走着，仿佛灵魂已经逃走。
“小四爷！”一阵清泉般的声音涌入她的耳朵。
四爷浑浑噩噩，像是醒过来，站在原地。女孩跑过去，他动动嘴巴没有任何语气问道：“江鑫馨有事吗？”
“你真搞笑，没事就不能叫你吗？”江鑫馨望着四爷，可爱的面部表情和一只精灵般，什么都好，就是黑了些。
四爷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向前走，江鑫馨跟在后面，只是跟着，寸步不离，靠得很近，没说一句话。四爷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干净，给人第一印象特别好，他很在乎，他说这特别重要。现在的他身上散发着臭味，头上的毛已经粘在一起，浓浓的黑眼圈，满脸油光，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之前的小四爷。
两人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学校旁边的寺庙。
“当，当。”里面敲起钟声，僧人开始吃午饭。虽然没人诵金，但大雄宝殿内依旧响着《大悲咒》。四爷在远处望着室内的佛像，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小四爷，你没事吧？”江鑫馨看着虚弱的四爷，眼睛一下睁大了。
四爷摇摇手坐了起来，食指动动，他想抽烟了。江鑫馨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四爷笑着点上。江鑫馨会心一笑，因为四爷用的是她送的打火机。
烟是明黎他们给的，给了一包，但他们千万叮嘱不能给四爷多抽。
四爷吐出个烟圈，再将烟吹进烟圈当中，像是丘比特的射中了一个人的心。
“我觉得自己挺没用的，论长相我不如吴晗，论正直我不如陈杰，论有趣我不如瓜皮，论家庭我不如黎狗，还整天痞里痞气的跟个流氓一样，在这里装什么都不知道……”泪水在眼眶中打滚，一口气实在说不了太多。
“别这么说自己……”
“我发现自己挺招女孩子喜欢，就和她们处关系，哪有什么风情万种，只不过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平凡……”四爷一口一口抽着烟，转眼间小半根没了。
“这个世界可真奇怪啊，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你说奇怪不奇怪？佛说善恶终有报……”四爷开口叽里呱啦地讲，也不知道在和谁说，江鑫馨在一旁听得迷迷糊糊的。
“奶奶一辈子勤勤俭俭，没干过坏事，就因为太省了，舍不得浪费，多吃了几顿隔夜饭，居然生了癌……”四爷鼻子好酸，泪水抹了又留下来，“徐老师是个好老师，那为什么她妈会得尿毒症，而王校长那种人却能活得那么潇洒，为什么……为什么……”四爷说着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像是凝结苦楚的露珠。
回想起小时候父亲的一次次责骂，树枝一次次地鞭打，没做好父亲安排的事，张口闭口便是一个垃圾废物，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么优秀的人才珲春出我这样的人？四爷学乖了，让他跪下便跪下，不过在他那如从气泡带有光泽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刚劲，一个坚定的想法像种子般种在他的心里，我要回到奶奶身边。
他拿妈妈的身份证，偷了很多的钱，买了张火车票。那辆火车开了三天，一路上从未停息，迫不及待把四爷送到奶奶家，送到他的家里。那是故乡，在山里的山里，虽然很小，但很温馨，那是埋葬他世世代代的地方，每寸土地都是思念和回忆。
“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没事的……”江鑫馨无力地安慰道。
四爷最后吸了一口烟，把烟头灭了，他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折磨自己，我觉得都快抑郁了，像我这样的祸害，居然还没有死，我活得这么舒服，还有你对我这么好，老天是不是瞎了眼了？真的好奇怪……”
“但是……如果……你是个好人呢？”悦耳的声音进入耳帘，打开了这座小房的窗户。
四爷目光一亮，江鑫馨心走向前，抹去她的泪水，像是一朵小太阳，短短的手指软软的也香香的，在凹凸不平的脸上擦拭着，轻轻说：“你奶奶运气不够好吗？老天给了她一个这么聪明，这么孝顺的孩子，他的孩子身体健康，四肢健全，招人喜欢……你奶奶看见你都很开心吧……对吧？”
四爷的泪水如泉水般涌出，他抱住了江鑫馨，泪水打湿她的衣裳，嘴里嚷嚷着，每句话像是都用尽了全身力气：“为什么我还没有长大，我说过我也会带她去大城市看看……她可以看到我结婚，她说她会帮我看孩子，因为那是我的孩子……为什么她等不到那个时候了？都说老天有眼，人在做天在看，那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呜呜……”
“没事，你奶奶的病会好起来的……”
“呜……哈哈哈！”
四爷哭着突然笑起来，转身便跑，笑得江鑫馨一愣一愣的。他摸摸口袋，脸给气红了，大骂道：
“陈基磊！你怎么没去死啊！”
骂完就追四爷，四爷跑得飞快，冲进男厕所，手里握着一包崭新的烟，脸上挂着贱笑，这脸变得……
“小四爷，等下上台别紧张，别看台下的人的眼睛，说错字也别慌……”
刘丽君在一旁一惊一乍的，生怕四爷会出什么意外。
徐老师嫣然一笑说道：“刘老师……你这越说他越紧张……”
刘老师听着觉得有道理，颤抖着肥肉哈哈大笑。
“唉，老师你们都想多了，四爷的脸皮堪比城墙，到他死的那天脸皮都不会红下。”吴晗在一旁补了一句。
“别，最近看见那谁倒是老是红。”瓜皮笑吟吟道。
“你们俩好去死了！”四爷反复看稿子，在主席台前有些慌，将要上台了，这是他的第一次。
台下叽叽喳喳，台上庄重准备。
“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有机会看见四爷上司令台。”明黎笑道。
“我还是希望这辈子别遇上的好，上个台他都不知道嘚瑟了几天。”陈杰心里有些嫉妒，这是多么光荣的事啊！
“诶，四爷什么时候戴眼镜了？”陈杰看台上的四爷变成了四只眼，远远望去，觉得有些斯文败类，“这小子不会觉得这样帅吧？”
“哈哈，也不是没可能。”
“那是老花镜。”吴晗在后面听不下去，“四爷带上后估计看不见人了。”
“哇！这招……骚！”陈杰傻大个给吓了一下。
明黎想着，问道：“他不用看稿子的吗？”
“他都会背了，稿子都是他自己写的。”
“四爷牛啊！”
四爷眼前变成模糊的一片，看到他晕晕的，索性微微闭眼，把稿子放到口袋中，他想了想，斟酌自己的词句：
“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好，今天我想讲的内容是中考复习的建议……”
四爷在台上呱呱讲着，当初没有停歇，读音干脆有力，即使声音沙哑，此刻也变得如此悦耳。徐老师，在台下静静看着听着，心里有种自豪感，想起不久前他还是老师们口中的“弃子”，现在突然变成语文组里的神话，像是在梦里一样。接近满分的语文成绩，不是努力就能有的。
看看这片操场，教学楼，心里难舍难分。如果当初大学毕业直接在城里工作，或者找个好人家嫁了，有个男人分担生活压力，也不用用像现在这么为母亲的医药费，放弃这么多吧？
“谢谢大家！”四爷说完，嘚瑟地下台，台下发出雷鸣的掌声。四爷一扭一扭的，开心极了，徐老师看笑了，眼里泛起泪花，晶莹的颜色。她对四爷一笑，泪水消失了，就像没有出现一样。
“徐老师好！”
四爷走下台，徐老师笑着答应了声，不管怎么样，又看见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最无悔的就是当个老师了。
几个星期后，校门口挂着一条横幅—恭喜徐静婷老师被评为省优秀教师！
大家看见了，心里明白，徐老师要走了。
“徐老师，准备走了吗？”
“嗯，刘老师再见了。”徐老师收拾自己的东西，走前还把办公室扫了一遍。
刘丽君有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不知该说不该说，最终还是说出口：“你不和学生们告个别吗？他们都挺喜欢你的，要不……留到中考结束行吗？”
“不了吧……”徐老师心里酸酸的，她说道，“刘老师我去小店买了一箱棒冰，你到时候帮我给同学们发下，祝他们中考加油！”
“好吧，我这里有个东西，你等一下。”刘老师转身去抽屉里拿了一张信封，不厚，薄薄的，“这是我们的一些心意，不多，祝你妈妈早日康复。”
徐老师捂住嘴，许久才挤出两字：“谢谢！”
她把东西搬到楼下，有个男孩等候已久。大家看见这一箱一箱的东西，第一反应就是找四爷，不过四爷早没影了……
她见是四爷笑得很开心，问候到：“小四爷快上课了，还不回班吗？”他的声音像是春日的细雨，让人听着舒服。
“咳咳。”四爷笑笑，身上散发出茉莉花香，不舍地问道：“徐老师要走了吗？”
徐老师愣了会儿，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对啊，老师要去大城市了，不好意思，不能留下来陪你们了。”
“没事……又不是没了你……我就不读书了。”四爷转回去忍忍泪水又转回来，“你之后想干什么呢？”
“做老师呗，还能干什么？我会在那里考研，过了试用期留在那里继续做老师……”徐老师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眼里也蓄着微笑，那笑容像是桃花的颜色，像是夏日的颜色，像是雨后的颜色。那学校有个福利条件—老师包括老师家人生病医药费用可以报销四分之一。
徐老师侧过头说道：“我很喜欢这里，乡里乡下的挺像我家的，这里很美，也挺有钱……我也想在这里继续当老师，小四爷，不好意思……也不能继续给你上课了。”她再次看见这所学校，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在她如水的眼眸中，四爷仿佛看到了更美好的风景。
“小四爷，好好读书，中考加油，考个好高中。”徐老师强硬笑了，像是种开心又像是种辛酸。
他静静地听着，悄悄地看着，轻轻地说了声。
“徐老师我给你写了点东西。”
“谢谢。”四爷伸出手，徐老师接下，那是个信封，也很薄。
随后，徐老师准备离去。
“老师，保重！”千言万语，唯此一句。
“小四爷，再见了……”徐老师缓缓地说，好像她也想让这段时间过得慢些。
徐老师拖着行李坐上出租车，四爷在身后看了好久。打开四爷的信封，里面有一堆零零散散的钱，本来是准中考后请客用的，没想到提前用上了，里头还有张纸条……
徐老师：
待我功成名就，再来找你。
小四爷
四爷看着徐老师凹凸有型的背影，这是看得不再是仅盖臀的小短裙了。
那个星期后四爷自我发誓要戒烟，顺便去医院把咳痰的毛病治了。前一秒说好好读书，下一秒就在桌子上睡了一天，四爷说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养精蓄锐再说，醒后又默默拿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