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孔子执着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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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坦然自若察言观色(1)

且说孔子正在带领着学生们赶路,忽听一阵呐喊声,接着,杀出许多兵马来,把孔子师徒围了个水泄不通。

原来楚昭王要聘请孔子的消息被陈国和蔡国知道了,陈国的文武官员纷纷向陈湣公出谋献策:“主公,孔子是个极其贤能的人,他所提倡的,都是古代圣明帝王的主张;他所批评的,都是诸侯弊端中的要害所在;他所反对的,都是与礼义格格不入的东西。眼下,像楚国这样一个大国,公然也遣使聘请他。一旦他被聘去,委以重任,我们这样的小国就只好对楚国称臣纳贡了。望主公及早下令定夺!”

陈湣公为自己的坐失良机而后悔莫及。直到这时,他才真正认识到,自己并不善于从政,更不是做国君的材料。“把一颗夜明珠眼睁睁地拱手让给别人,岂不是太愚蠢了!”他想着,暗暗指责自己。

众大夫眼巴巴地等着他尽快做出抉择。

他以手托腮,沉思了许多,慢慢说道:“眼下别无他法,只有派人把孔子师徒追回来。”

文武官员们乱纷纷地说道:“主公,此法不妥。孔子在我国住了三年,一直没被重用,如今他刚走了,就去追回,定遭世人耻笑。”

陈湣公一筹莫展,叹息道:“难煞寡人也。”

一员武将启奏道:“主公,以微臣之见,可速速派一伙人马去把孔子师徒围困住,不打旗号,不亮国名,只围困他们,不伤害他们。等到他们饥渴难忍、熬不下去的时候,再给他们闪开一条路,逼迫他们重返我国。”

陈湣公合掌赞道:“此计甚好!到那时,寡人再考虑如何重用他。”

当下,即刻派出兵马。

蔡国当时的国君是蔡成侯,登极只有两年,既无本领,又无经验。听到群臣议论孔子,抱着和陈湣公一样的心理,也派出了一些兵马去围困孔子。

两国不谋而合,其兵马刚接触时,大有势不两立之势。及至各自讲明意图,便合兵一处,将孔子一行团团围困于旷野之中。

孔子望着眼前这些没有旗号的兵马,好生奇怪。他不知道他们围困自己的用意何在,既不加害,又不放过,越想越糊涂。他同他们讲话,全都装聋作哑,没有一个人搭腔,仿佛进入了哑巴国。孔子无奈,只好命学生们搭起车篷,以车代屋,昼夜困守在马车上,幸好路旁有一所旧屋,孔子便和几个瘦弱的学生住在里面。

这里的春季,朝冷午热,孔子和学生们忍受着饥饿和寒冷。三天过后,人人面色憔悴,个个没精打采。

孔子仍然不停地给学生们讲授《诗》、《礼》和《易》,有时还强打精神,弹琴高歌。第四天头上,他看到学生们愁眉苦脸,一蹶不振,便用舌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席地而坐,弹琴唱道:

道上的露湿漉漉,

不是早晚不赶路,

怕那道上好多的露。

《诗》善于用比兴的手法。这首诗尤其突出。孔子尽管嗓音沙哑,唱得却极有感情。

谁说那雀儿没有角?

凭什么穿通我的屋?

谁说你没有成过家?

凭什么把我送牢狱?

任凭你把我送牢狱,

想娶我来你礼不足。

孔子面对眼前的厄运,对诗中女主人公那种不畏强暴的精神,体会得更深了。

谁说那老鼠没有牙?

凭什么穿通我的墙?

谁说你没有成过家?

凭什么把我来诉讼?

任凭你把我来诉讼,

想娶我我决不服从!

一连串慷慨激昂的指责,就是激奋的指桑骂槐之辞,可惜那些围困他们的兵士们听不懂,辨不明,一个个咧着嘴傻笑。

孔子刚放下琴,子路气哼哼地走过来:“老师,我们在这里呆了整整三天,师弟们饿得都不撑架了。你还有心思弹琴唱歌!赶快想个脱身之法吧!”

孔子望着周围的兵马:“你看,他们围困得如此严实,我等怎么脱身呢?”

子路又上来牛脾气了,把双膀一抖说:“让我去和他们拼一场!”

孔子说:“仲由啊,这是你的老毛病了。你固然身强力壮,武艺高强,然而寡不敌众啊。别说他们都是兵士,手中有兵器,就是没有兵器,这么多人,搭起人墙,我们也过不去啊。”

子路噘着嘴说:“难道我们就这样等死不成?”

孔子安慰他道:“天无绝人之路。也许我等命中注定有此一难吧。”

等到第五日,孔子感到浑身无力,像瘫痪了似的。挨到晚上,他坐在茅屋内的草堆里,背倚土墙,眼望蓝天上的一弯月牙,突然有些寂寞、孤独之感,向室外高声喊道:“仲由!”

子路答应一声,走了过来。

孔子问:“《诗》中有这样两句诗:那猛虎啊那野牛,在旷野里成群奔走。我一向觉得我的主张是对的。可是,眼下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呢?”

子路生气地说:“照理讲,我们从不做坏事,是应该善有善报的。而今却适得其反,善有恶报,单遭恶人围困就有三四次了。恐怕是老师的仁德不够,人们才不相信老师吧!也可能是因为老师的智慧不多,人们才不按照老师的主张办吧!”

孔子带着几分指责的口吻说:“怎么能这样说呢!你以为每个有仁德的人都能有好下场吗?那么伯夷、叔齐是不是有仁德的人?”

子路说:“他们当然是有仁德的人啊。”

孔子说:“尽管他们有仁德,却都饿死在首阳山上了。”

子路无言以对。

孔子接着说:“你以为有才能的人都必然能得到重用吗?那么比干有没有才能?”

子路说:“有。”

孔子说:“他却被殷纣王剖其心而杀害了。”

子路自知理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再吭声了。

孔子继续说:“你以为劝谏得对,就一定有人听吗?那么,伍子胥就不会被杀害了。伯夷、叔齐、比干、伍子胥这些人,都是因为生不逢时啊。从古到今,贤者死于非命、智者不被重用的人有很多很多,岂止孔丘一人呢。但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兰草生长在深山老林里,尽管没有人嗅到它的芬芳气息,它却依旧散发着芳香。一个有修养、有仁德的人,也决不会因为一时的穷困潦倒而改变气节。”

子路哑口无言地退了出去。

孔子又把子贡叫进茅屋,将刚才说的这番话讲述了一遍。

子贡感叹道:“因为老师的主张太高、太大、太好了,所以调高和寡,不为世人所容。”

孔子不满意子贡的话,板起面孔说:“端木赐啊!好的农夫善于耕田种庄稼,但不一定善于收割庄稼;手艺高超的能工巧匠善于制作巧夺天工的物品,但不一定什么活计都会干;有修养、有仁德的人能不断培养、提高自己的仁德,使其符合纲纪伦常,但不一定去追求人们的理解和支持。眼下,你不想办法提高自己的仁德,拿出好的主张,只想求得世人的理解和支持。端木赐啊,在我看来,你的志向不算大,想得也不算远,缺乏高屋建瓴的气魄。”

子贡默然而退。

孔子又将颜回唤进茅屋,把刚才问子路和子贡的话重问了一遍。

颜回用心思考了一番,说道:“因为老师的思想太完美,达到了至高无上的程度,因此,才不被世人采纳。虽然不被世人所采纳,老师却能够千方百计推行,这才有了中都的繁荣、鲁国的强盛。若论及主公不重用老师,那正是我们鲁国用任何办法也挽回和弥补不了的耻辱啊!老师何必忧愁呢!主公不重用您,恰好证明您的思想境界高,志向大,越发证明您是德高望重的君子。”

孔子兴奋地赞叹道:“颜回啊,你真是个有头脑、有心计的人‘!你已经相当有仁德了。假如你是一个有权势的大夫,我甘心情愿在你手下做事。”

颜回“扑通”一声跪倒在孔子面前,诚惶诚恐地说:“老师,您说这样的玩笑话,折煞弟子了!”

孔子疼惜地说:“颜回,快起来陪我说话!”

当下,师徒二人海阔天空地谈了起来,把饥渴、疲乏都抛到了脑后。

天亮后,子贡担来了一担米,累得满头冒热气。

孔子望了一眼蓝天,好像在说:“苍天有眼!”他快步朝子贡走过去,惊喜地问:“端木赐,你从哪里得到的粮食?”

子贡说:“我趁夜里士兵困倦的时候,偷着从临近农家买来的。”

孔子嘴角露出了笑纹。

子路和颜回搬来三块石头,在茅屋下架起铁锅,开始淘米做饭。其他人提水的提水,拾柴的拾柴,一会儿,一切都就绪了。

颜回自幼家境贫寒、烧汤煮饭的活计都会干,抢着烧火煮饭。

茅屋屋檐下恰好有个蜘蛛网,木柴的烟火烤得蜘蛛左窜右跳,最后躲进屋檐的茅草里去了。烟火和蒸气不停地往上冒,蜘蛛网被熏坏了,从一边垂了下来。

颜回只顾添柴煽火,这一切他都没看到。眼见得米饭就要煮熟了,蜘蛛网骤然掉了下来,不偏不斜落在米饭上。颜回急忙用手去抓蜘蛛网。尽管留下了痕迹,总算把蜘蛛网拿出来了。颜回望着蜘蛛网上沾的饭粒,不舍得丢掉,便一粒一粒地择着吃。

子贡在井台上提水,看见颜回嘴皮动,以为他在偷吃米饭,就走进茅屋问孔子:“老师,仁人廉士能改变气节吗?”

孔子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感到奇怪。发现子贡有些冲动,便说:“仁人廉士是不改变廉洁气节的,一旦丢掉了廉洁,也就称不上仁人廉士了。”

子贡板着脸儿,气呼呼地说:“我刚才到井上提水,看见颜回正在偷吃米饭。难道这不是改变气节吗?”

孔子一愣,接着慢慢摇了摇头说:“端木赐啊,我从几年前就相信颜回是个仁人了。直到今天,我还坚信不疑。尽管你说是你亲眼看见他在偷米饭吃,我还是不相信他会做那样的事,这里面一定另有原因。”

子贡不服气,以为孔子袒护颜回,还想同孔子争辩。

孔子摆手制止道:“端木赐,你不用说了。我把颜回喊来问一问,就明白了。”他说着走出茅屋。

颜回见到孔子,高兴地说:“老师,我将米饭煮好了。请用饭吧!”

孔子板起面孔问:“颜回,方才你煮米饭时,曾偷吃过,有这事吗?”

颜回垂手侍立,如实说道:“弟子方才煮米饭时,有一团蜘蛛网落入饭中。我只好将蜘蛛网抓出,不料上面沾有饭粒。我想,若将这些饭粒择下,重新放进锅里,那么满锅的饭也都不干净了;若将这些饭粒扔掉,又觉得太可惜,于是我就吃了。”他指着满铁锅的饭说:“老师,你看!蜘蛛网的痕迹还留在米饭上呢。”

孔子觉得嗓眼发甜,微笑道:“若是让我遇上这样的事情,我也会这样做。”转身对子贡说:“我相信颜回的仁已经很久了。”

从此,子贡开始敬重颜回了。

对于几天未进汤米的人来说,看着饭不能吃,那滋味实在难忍难受。学生们闻着米饭的喷鼻香气,整个腹内肠搅胃翻,只好不停地咽唾沫。

他们等啊等,盼啊盼。忽听孔子说道:“弟子们,我等已经多日没用饭了。饿过火的人吃得过饱容易落下毛病,你们各自盛上一小碗吧。”

一碗饭落肚,众人稍添精神。孔子又要给学生们讲《易》。

子路不知何时才能摆脱困境,没有心思学习,不耐烦地问道:“老师,君子也有忧愁吗?”

“嗯?”孔子一怔,然后语气坚定地说:“真正的君子是不应该有忧愁的。”他低头思忖片刻,接着说:“真正的君子,未得到仁时,就努力学习,力求得到它。得到仁以后,又千方百计发扬光大它。至于富贵,君子则把它视如浮云,既不求得到它,何患失去呢?所以,君子的胸怀永远是坦荡荡的,有终生之欢乐,没有一日之忧愁。”

子路又问:“那么小人呢?”

孔子说:“小人与君子相反,不求义,专图利。当他没得到利时,整日为得不到利而烦心、而忧愁。一旦得到利时,又唯恐失去它。因此,小人长戚戚,有终身之忧愁,无一日之欢乐。”

子路琢磨着孔子的话,觉得有道理,转眼看着周围的兵马,仍是愁眉不展。

第七天中午,颜回、闵损、高柴等五六人都病倒了。孔子让他们躺在茅屋里,用手背摸摸他们的额,不禁大吃一惊道:“发烧了!”他走出屋去,急得辗转复辗转,踌躇复踌躇,绞尽了脑汁,仍旧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学生们也都如同浑身长了刺似的,坐立不安。

子路眼冒怒火,双手攥拳,他想大拼一场。

公良孺也憋不住了,气得又跺脚,又咬牙。

其他学生大都席地而坐,各自垂头丧气地想着心事。

太阳当头时,猛然一阵呐喊声传过来,围困在周围的兵马顿时乱了阵,不战而败,只顾抱头鼠窜。

孔子正在纳闷,只见一乘战车径直奔过来。车上高挑着一个大大的“楚”字,十分醒目。

学生们见到这般光景,也都摸不着头脑,有的发愣,有的害怕,齐刷刷地站在孔子左右两侧。

子路和公良孺手持宝剑,大踏步迎了上去。

孔子怕把事情闹大,在他们身后一边追赶一边说道:“仲由、公良孺,不可造次!不可造次!”

帅车来到面前,从上面跳下一位威武雄壮的大汉。武士服,将军帽,全副铠甲。腰间佩着宝剑,大红色的穗垂过膝盖,随着他矫健而有节奏的脚步,前后摇摆。

孔子和学生们正在吃惊,来人早已抱拳问道:“请问哪位是鲁国孔夫子?”

子路仍不放心,抢着说:“未知将军找夫子为了何事?”

来人文质彬彬地说:“在下奉昭王之命,前来迎聘夫子。”

孔子一听,心情立即激动了,搭话说:“我便是鲁国孔丘。”

来人深施一礼道:“夫子,昭王敬佩您的人品,爱慕您的才华,特命在下前来迎聘您到敝国,共谋治国之道。不想来迟一步,让夫子和诸位爱徒受贼兵围困,吃苦了!”

只这几句话,说得孔子心中像通上了热流,周身热乎乎、暖融融的,他笑嘻嘻地说:“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那人双脚并拢,谦恭地说:“在下姓申,名功,字子功。”

孔子说:“孔丘无功于楚国,却深得昭王的错爱;无恩于申将军,却烦劳申将军前来迎接。这份恩情,孔丘没齿不忘!”

申功脸色一红道:“夫子说哪里话,请赶快整治行装,准备起程吧。”

孔子命子路、公良孺等身体强壮的学生把颜回、闵损等有病的学生扶上马车,便向楚国进发。申功驾着帅车在前面引路,孔子和学生们的车辆紧随其后,再往后就是申功率领的兵马,长长的队伍,有近百乘战车,甚是威风。

天色渐暗时,来到一个集镇,申功对孔子说:“夫子,眼见天色将晚,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如何?”

孔子说:“申将军做主安排便是。”

当下,申功将孔子和他的学生们安置在馆舍内用饭、下榻,自己率领的兵马在镇外扯起帐篷安营扎寨。

用过晚饭,孔子又命子贡请来乡间野医,为颜回等人看过病,诊断为伤风。等到开过药方、抓齐药、煎好了服下后,已近半夜了。

第二天早上,颜回、闵损等人觉得身体轻爽,对野医的医道赞不绝口。用过早饭,申功催孔子一行登车赶路。孔子微微一笑,心里话:“真是员武将,性情如此急躁。”

大队人马正往前行进着,只见对面有一辆马车驶来。走近细看,孔子脱口喊道:“阳进先生!”

阳进好像也听到了孔子的话,同样惊讶地喊道:“夫子!”

两人几乎是同时勒马,同时跳下车,快步朝对方走去。

阳进满面春风地说:“天赐良机,让在下在这里不期而遇到夫子,幸会啊幸会!”

孔子端详着阳进布满皱纹的脸,关心地问道:“阳进先生,别来无恙吧?”

阳进爽朗地笑着说:“托夫子的福,还好。”

孔子问:“一别数载,先生都到过哪里?”

阳进皱了皱眉头,无限感慨地道:“夫子,说来话长啊!自从那年夏天在黄河岸边一别后,我先后到过齐国,路过鲁国,还去过吴国、越国、楚国。”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吁了一口粗气,接着说:“尚武力,废礼义,各国如此,天下皆然。”

楚昭王遣使来聘,使孔子心里本来燃起来的一股希望的火焰,被阳进的一番话像冷水一般地浇得快要熄灭了。

阳进问道:“夫子这几年是怎样度过的呢?”

孔子苦笑道:“一言难尽哪!卫国、宋国、郑国、陈国,我都去过。没找到知音,倒多次遭到恶人的围困。看来……”他的心头一酸,眼泪涌满了眼眶。

阳进声音嘶哑了:“看来,我们的主张只能成为梦想、化为泡影了。”

孔子挺了挺胸,语气坚定地说:“我坚信先贤‘天下为公’的大道迟早是会实现的。”

阳进眼睛一亮道:“我并不怀疑这一点,只是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啊!”

孔子说:“大道之行也,如同黄河之水,虽然会经过许许多多曲折,有时甚至会走回头路,但是它最终是要流入东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