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诚。”那人说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补充道:“家住城西犁铧店。”
孔子又打量另一人,六十多岁,瘦削的脸儿,尖长的嘴巴,山羊胡子和头发缠在一起,恰似一团乱麻。
那人不敢正视孔子,使劲低着头,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
孔子厉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他的头低得更厉害了。“叫……叫……”
子路对孔子耳语道:“他是冉雍的父亲,叫……”
话音未落,冉雍已经来到面前,对孔子说:“老师,他是家父!”
孔子说:“冉雍,你父亲把成诚的青菜毁坏了,应该如何处置呢?”
冉雍说:“家父所毁的青菜,由我赔偿。老师以为怎样?”
孔子用惋惜的目光望着冉雍,摇摇头说道:“好,就由你来处置此事吧。”
回到家中,孔子心情沉重,感到自己的弟子的父亲竟然是一个无赖,自己的脸上也觉得火辣辣的,他问子路:“仲由,冉雍的父亲一贯是这样的吗?”
“是。”
“你们为什么从未提起过他?”
“因为……”
“嗯?”
子路端端正正地站在孔子对面说:“弟子觉得君子应扬人之长,不应揭人之短。”
孔子满意地笑着说:“对对,此言很对。”接着又感叹道:“冉雍那么有德行的一个人,竟然摊上这么个父亲,真是可惜!”
子路问:“老师,弟子一直未将这件事告诉您,算是对您的隐瞒吗?”
“不不,这不能叫隐瞒。据我观察,你没有隐瞒我的事情。”
子路憨厚地笑了。
天色暗了下来。学生们看着孔子和子路交谈得津津有味,也都围了过来。
孔子说:“弟子们,你们认为我对你们有隐瞒吗?”他一一瞄过学生们的面孔。“我对你们没有一点事是不公开的,没有任何隐瞒。这就是我的为人。”
子路问:“应该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不应该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呢?”
孔子深思熟虑地说:“有益的朋友有三种,有害的朋友有三种。同正直的人交朋友,同信实的人交朋友,同见闻广博的人交朋友,就是有益的。同谄媚奉承的人交朋友,同当面恭维背后毁谤的人交朋友,同夸夸其谈的人交朋友,便有害了。”
闵损问:“老师,世上的人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究竟应该怎样交朋友呢?”
孔子侧耳听了一会儿栖息在老槐树上的麻雀的呜叫声,说道:“见到贤人,就琢磨琢磨怎样向他学习,向他看齐;见到德行不好的人,就内心自我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跟他犯有同样的毛病。”
冉耕问:“老师,三思而后行,可以称为君子了吧?”
“可以呀!”孔子说。“不过,这只是说的对待某件事。若终身遵循,君子则应有九思:一是看的时候,要想想看明白了没有;二是听的时候,要想想听清楚了没有;三是观察别人的脸色,想想是不是温和;四是看别人的容貌态度,想想是不是矜庄;五是听其言语,想想是不是忠诚老实;六是观其办事,想想是不是严肃认真;七是遇到疑难,想想怎样向人请教;八是将发怒时,想想有什么后患;九是看见得到的东西,想想是不是应该得到。”
曾点听了,很感兴趣,问道:“请老师再仔细讲解一番,好不好?”
孔子说:“看不明白,就容易被假象迷惑;听不清楚,就容易张冠李戴;不善于察言观色,就难以了解人家的心理;不矜庄,就容易轻佻飘浮;不忠诚,就会花言巧语;不认真,就会敷衍搪塞;不向人请教,就会妄自尊大、闭目塞听;好动怒,恰好是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得到不应该得到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感到后悔莫及。”
“老师!”冉雍一进院门就喊。
众人一齐将目光投向了他。
冉雍感到十分难堪,你着头走近孔子说:“老师,我已经替父亲向成诚赔了钱,并向他道了歉。”
孔子用充满自信的语气说:“我知道你会将此事办理妥当的。”
南宫敬叔从门外走了进来。郑重其事地说:“启禀老师,主公说要让您为他推荐人才。”
孔子心里一乐,连说:“好好好!我今夜便将《题名录》写好,明天一早就送进宫中。”
用过晚饭,孔子取过一捆用皮绳编好的竹简,独自一人坐在室内,借着烛光写道:
《题名录》。
颜回,字子渊,鲁国人。家贫穷而不知忧愁,好学习而不知疲倦。德行颇好。
曾参,字子舆,鲁国南武城人。聪慧好学,为人稳重。
闵损,字子骞,鲁国人。着名孝子。为人老成持重,德行颇好。
冉耕,字伯牛,鲁国人。为人忠诚正直,德行颇好。
冉雍,字仲弓,鲁国人。与冉耕同族。德行颇好。
宰予,字子我,鲁国人。擅长辞令。
端木赐,字子贡,卫国人。有口才,善言语。
冉求,字子有,鲁国人,善于政事。
仲由,字子路,又字季路,鲁国卞地人。为人刚烈耿直,勇猛异常,才艺超人。
言偃,字子游,吴国人。擅长文学。
卜商,字子夏,卫国人。擅长文学。
颛孙师,字子张,陈国人。擅长交际。
有若,字子有,鲁国入。聪明好学,文武兼备。
宓不齐,字子贱,鲁国人。性仁爱,有才智。
漆雕开,字子若,蔡国人。
高柴,字子羔,齐国人。
公良孺,字子正,陈国人。贤而有勇。
孔忠,字子蔑,鲁国人。
他写好后,又反复推敲了几遍,暗自确定先向鲁哀公推荐这几个人。
第二天早晨,孔子奉命进宫,将《题名录》递给鲁哀公说:“启禀主公,我的弟子虽多,能从政的并不太多。眼下可以从政的我都写在这卷《题名录》上了。”
鲁哀公接过《题名录》,在面前长长的几案上摊开,逐个看过,对季孙肥说:“季孙爱卿,你可根据夫子提供的这份《题名录》,量才而用!”
季孙肥说:“遵命。”说着,趋前接过《题名录》。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启奏道:“主公,而今莒父、费邑、邹邑、武城、单父各邑皆缺邑宰,我意请夫子的弟子卜商为莒父宰,请闵损为费邑宰,请孔忠为邹邑宰,请言偃为武城宰,请宓不齐为单父宰。未知妥否?”
鲁哀公说:“夫子的弟子俱皆文武全才,爱卿以为可以,也就可以了。”又对孔子说:“夫子,请你转告他们,尽快让他们赴任吧。”
孔子答应一声,兴冲冲地退出宫廷。回到家中,立即将卜商、闵损、孔忠、言偃、宓不齐唤至面前,满面笑容地说:“主公和相国要请你们做官了!”他分别将各人的官职说完后,又嘱咐道:“做官,上为主公、天子,下为黎民百姓,责任重大。尔等务必克勤克俭,清正廉明。凡事要率先垂范,以身作则。各邑情形千差万别,尔等要相机行事,分清轻重缓急,切不可轻率从事!”
卜商说:“老师,弟子对政事并不擅长,请你再详细讲一讲好吗?”
孔子说:“不要图快,不要顾小利。欲速则不达,顾小利则大事难成。”
卜商说:“弟子本想做一个有学问的儒者,也就心满意足了。怎奈主公和相国偏偏叫弟子去从政。”
孔子板起面孔说:“我之所以教授学问给你们,就是为了叫你们为国家效力。《诗》、《书》、《礼》、《易》、《乐》学得再熟,不能从政,为治理国家而效力,那又能有什么用处呢?我希望你能做个君子式的儒者,去成就一番事业,而不希望你做个小人式的儒者,浑浑噩噩地混日子。”
卜商说:“弟子明白了。”
闵损诚惶诚恐地说:“老师,弟子既不善于文韬,又不长于武略,实不能胜任邑宰的重任,希望老师为弟子辞掉这个职司吧!”
孔子笑着说:“闵损,你谦谨老诚,笃守孝道。为费邑之宰,可改变其地之风化。若能使全邑黎民百姓全部笃守孝道,功劳也就不小了。何必如此谦让呢?”
闵损说:“弟子发誓终生不离开老师。若老师硬逼弟子去做费邑宰,那么,弟子只好逃到汶水北岸,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藏起来了。”
孔子无可奈何地苦笑道:“也罢,既然你坚辞不受此职,为师我也不好勉强。待我向相国说明,请他另选一人吧。”
闵损如释重负,高兴地说:“多谢老师!”
孔忠问:“侄儿赴任后,应该怎样对待自己呢?”
孔子说:“千方百计学会自己不懂的事情,不遗余力地弥补自身的不足之处。万不可以己之所能疑人,也不可以己之所能骄人。要做到:有了乐事,乐而不骄;祸患将至,思而不忧;终日言谈,不留下忧愁;终日做事,不留下祸患。”
孔忠说:“侄儿明白了。”
孔子看着卜商、言偃、孔忠、宓不齐充满自信的神色,一股甘甜涌上心头,心想:“我的心血终于浇灌出鲜艳的花朵来了。”他送走学生们,立即去相国府找季孙肥,说道:“相国大人!闵损说他不善于政事,坚辞不受此职。我意你再重新物色一人吧。”
季孙肥说:“夫子最了解弟子们,还是请您推荐一人吧!”
孔子低头沉思良久,才说:“齐国人高柴甚有从政才能,不过此人其貌不扬……”
季孙肥说:“这有何妨!就让他担任费邑宰吧!”
孔子点头同意。
季孙肥又说:“冉求既能文,又能武,任敝府的总管,将一应事务处理得头头是道。率兵抵抗齐军,也表现得极为出色,和有若一起,同为鲁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我有心请夫子再为我推荐一名总管,未知何人最合适?”
孔子说:“冉雍德才兼备,倒是个比较合适的人选。不过他父亲甚是不肖……”
季孙肥打断了孔子的话,忙道:“只要他本人有才德就行。”
“如此说,我即刻回去对高柴和冉雍说明。”
“多谢夫子!”
孔子好像年轻了许多岁,马不停蹄地回到家中找来高柴和冉雍,亲切地说:“如今主公和相国正在选拔人才,想请你们出任邑宰和总管。高柴,你在卫国从政时,政绩颇佳,得到卫国朝野的称赞。今番出任费邑宰,更要忠于职守,做出一番业绩。费邑是相国大人的封地,曾有多人在那里谋反主公,是块是非之地。加上那里多是山地和丘陵,百姓贫困。你赴任后,要多用些脑筋,千方百计将费邑治理好!”
高柴说:“弟子一定谨遵老师的教诲,尽力而为。”
孔子又对冉雍说:“冉雍,你德才兼备,相国大人特此聘任你为总管,冉求已经博得了相国的好感。望你和冉求共同努力,帮助相国处理好一应事务。”
冉雍问:“老师,我去相国府后,应该怎样做呢?”
孔子胸有成竹地说:“凡事要以身作则,给下属们带个好头。对人要注重大节,别计较人家的小是小非。要善于发现人才,提拔重用优秀的人才。”
冉雍问:“怎样做才能有仁德呢?”
孔子说:“要忠于职守,乐于办事。出门做事时,好像接待贵宾一样快活;役使百姓时,要选择季节;己所不欲,勿施行人。对人、对事都要表里如一,在相国府里做事不能有怨恨,回到家中也不能有怨恨。”
冉雍问:“遇上不会的事情,主要靠自己去苦思冥想呢,还是靠发奋学习?”
孔子深有体会地说:“我曾经废寝忘食地苦思苦想过,获益甚微,不如学习啊!”
高柴和冉雍感到心满意足了,含笑退出。
颛孙师,字子张,他听到学友们相继做官了。也有回陈国报效国家的想法,便来问孔子:“老师,怎样才能求得官职、得到俸禄呢?”
孔子说:“其一,要多听。对别人的话有怀疑的地方,就加以保留。足以自信的部分,就谨慎地说出。这样,就可以减少错误。其二,要多看。对别人的作为,有怀疑的地方,就加以保留。足以自信的部分,就谨慎地仿行。这样,就可以减少后悔。言语中的错误少了,行动中的后悔少了,官职、俸禄也就在其中了。”
颛孙师听了这些话,如获至宝,停了一会儿又问:“弟子听人说楚国的子文曾三次做过令尹,脸上不露高兴的颜色;三次被罢官,脸人也不露怨恨的颜色。每次罢官后,都向接替他的人详细地传授国家法令。子文这个人怎么样呢?”
孔子说:“可谓忠于国家了。”
子张问:“他这样做,算不算仁呢?”
“不知道。”孔子说。“这怎么能算仁呢?”
子张又问:“崔杼无理地杀掉了齐庄公。陈文子舍弃四十匹马不要,离开了齐国,到了另一个国家,说道:‘这里的执政者和我们齐国的大夫崔杼差不多。’于是又离开了这个国家,又到了一个国家,就再次说道:‘这里的执政者和我们齐国的大夫崔杼差不多。’于是又离开了这个国家。陈文子这个人怎么样呢?”
孔子说:“陈文子清白得很。”
子张问:“他这么做,算不算仁呢?”
“不知道。”孔子说,“这怎么能算是仁呢?”
子贡在门外站了许久。听到这里,一步闯进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