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在天色稍暗时,李长歌在戎清涵的带领下,以“清虚宗首席弟子”的身份,代替印长明受邀前去了村长家的别院——他的师兄在戎清涵提到“村长有请”时,毫不犹豫也毫不给面子地拒绝了对方的邀请,印长明称自己还有别的事需去完成,也无心去和其他门派的人、以及凡人们打交道。
为了摆脱“骚扰”,他还特地一改常态地将自己的头衔“借”给了李长歌,然后就在戎清涵为劝说而闪烁其词中,大踏步地离开了小姑娘的宅邸,似乎真有急事在等着他去做一样。
戎清涵无奈,只能由着对方胡来、被迫带领假冒“印长明”的李长歌前往了村长家。
—
村长所住的宅子位于临界村近郊,也许是离天山更远的缘故,那里的灵力较为充足,风景亦是很好。
而出于来到临界村的人大多都停留在村子另一头的集市附近的原因,郊外的人少,从戎家的大宅出发,沿着林间小径一路走去,就连喜静的修士也很少遇见。
这是一个适合隐居的好地方,且安静祥和,长久地住在这里,仿佛能治愈被尘世扰乱了的人心。
“戎姑娘,你看起来好像很怕我师兄的样子。”
站在村长家宅院门口,李长歌边观察着周围环境与一同受邀前来的修士们、在感叹着这儿景色秀丽而修士们也都是精神抖擞、生气勃勃的同时,又边试探般挑起了一个话题。
“嗯,你们在哪里遇见过么?”他装作无意地向戎清涵打听着自己离开清虚宗后、自己所尊敬并在意的人可能经历的事,“莫非是在哪次猎妖行动中,清虚宗抢了你派弟子的猎物?”他这般问道。
在之前几次谈话中,他就注意到了戎清涵对印长明很是忌惮,小姑娘看待印长明的眼神“鬼鬼祟祟”的,就像在偷瞄一只嗜血的魔物。
“啊哈哈,没有啦。”戎清涵听到身边人的疑问后,急忙将视线从村长家宅邸上移开,再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长发,讪笑着回复道,“仙门大会前,不是从‘上界’派下了任务,让每派都去清源山寻找逆银锁么?”她说,“我就是那会儿认识他的,不过,在先前也听闻过清虚宗首席弟子的大名。”
李长歌思考了两秒钟,再扫了眼周围了人们,然后点了点头:“逆银锁,是……魔窟?”
——作为散修在外游历时,因为性格关系,他和谁都能很快地成为朋友,所以他信息来源很广,知道的轶闻传说也很多。
他听说过那次寻找魔物“克星”逆银锁的临时任务,也从认识的修士那里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了解到那次行动中并没有一个门派得到逆银锁,有些大门派甚至损失惨重。
而由印长明领导的清虚宗队伍就是那些损失惨重的大门派队伍中的一员,印长明也是因此觉得自己愧对师尊和对他施以信任的门派,从而开始自身历练、不愿厚着脸皮返回清虚宗。
“对,就是在魔窟里认识长明兄的。”戎清涵笑了下,重新朝村长的大宅看去。
“只不过那时候也就聊了几句话,我和长明兄……并无多大交情。”
“可戎姑娘,你看起来真的很怕他、怕我的师兄。”李长歌话音顿了下,再犹疑着伸出手于空气中比划了下,“我曾从一群魔物口中救下一个凡人,那人面对魔物时眼中流露出的神色情感,和你看向师兄时的眼神相当。”
“啊……”戎清涵闻言语塞,她张了张嘴,似乎没想到面前人会问得如此直白。
“那是,我……”她吞吞吐吐道,“我的直觉,我潜意识中,觉得长明兄好像有问题。”
在魔窟中还很正常呢,她想,印长明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是“既冷静又暴躁”,这两个意思相反的形容词放在那青年人身上似是合适得很:
印长明的“冷静”让他没有像其余弟子那样无头苍蝇般乱闯,让他发现了最正确也最安全的那条通道,也令他在看见同样停在岔道口未前进、亦是可能存在的、在发现逆银锁后将变成“竞争对手”的“同行者”时没有直接进攻,而是选择了在陌生人面前隐藏修为和学识、向陌生人展现自己“暴躁”的一面。
青年人也真的很暴躁,戎清涵能感觉到,对方那种对待他人的“不耐烦”和“因为要为无知者解释‘常识’、觉得很浪费时间”而引起的愤怒并非伪装,全是真情实感。
“有问题?”李长歌愣了愣,随即想到了今日师兄的“反常”,不免担忧起印长明的心理状态来,“你,你确定吗?”
戎清涵摇头,但没有立即否认:“我很擅长观察细节。”她道,“在魔窟里,我们都遭到了心魔幻象的影响。”
——在魔气的诱导和身处黑暗闭塞环境所带来的未知影响下,印长明所体现出来的那等真实性格,勾起了本就企图打算在离开魔窟后、代表自己的宗门向清虚宗请求帮助的小姑娘的兴趣。这让她下意识地注意起了这清虚宗的首席大弟子,也能及时地发觉对方的异常。
当然,戎清涵原本关注的不仅是清虚宗的印长明,两位清源山的弟子也在暗中被她审视了一番,不,其实不管哪个宗派都可以的,她的门派不幸遇到了难关,急需寻求其他宗派的帮助,来者不拒。
在还未进入魔窟时,她原是想找清源山的人商谈“合作”的,因为她曾和“顾斐”有点交情、而清源山又不是大门派,相比那些似是不可一世的大宗门要好说话得多。可她还未开始行动、尚在观察目标们的情况时,就着实被童邢感知到别人目光后所表现出的杀意吓了一跳——接着又在“看起来很老实”和“心直口快”的张谴的好心提示下,明白了自己打量别人的眼神太过露骨、也太容易被发现。
她在那之后得到了热心肠的张小道长不知是有意无意的指点,监视和跟踪别人的水平有了质的提升。
然后等到进入魔窟,检查岔道口附近环境、并判断贴有残破符咒的那条通道是否安全花了她不少时间,她因而成为了“掉队者”——不过转头则发现,还有三个像她一样的人,也被大部队落下了。
为她着想而假装不认识她的张谴、没见过她所以真不认识她的童邢、以及给她带来了一些异样感受、却又很正常的印长明。
清虚宗的两位均是低调地假扮成普通修士的非等闲之辈,所以,“这一次的魔窟探索不会有危险”,戎清涵如是判断着,这之后除了魔窟宫殿开启时的血祭、与魔窟坍塌时下坠的石块外,的确没遇到太过危险的事——心魔幻象对她有一定影响,不过算不上危机——毕竟她一心想要帮助自己的门派从困境中解脱出来,执念过深、已然开始蜕变。
“心魔幻象?”
让戎清涵感到意外的是,李长歌好像并不清楚“心魔幻象”一词代表着什么。
“就是它让你觉得师兄有问题的么?”
“它?”听着身边人的问法,戎清涵眼里闪过了一丝诧异:“对,我看到……”
“诸位。”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村长大宅门口处传来,打断了小姑娘还未说完的话。
两人和身旁数名修士们一样,循声望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一身白衫的青年男子。
男子穿着的白衣上纹有青色的奇异图腾,似乎是一株仙草——看到那些纹饰时,李长歌不由皱了皱眉,他觉得仙草的样式有些眼熟,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青年人面上还蒙了一条遮挡风沙的青纱绸带,绸带遮住了他的眼睛,也让旁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变化。
他面对客人们朝自己投来的或惊异或讨好目光,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容:
“随我进来吧。”
修士们连忙跟上。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走在队伍中央的戎清涵悄声与李长歌道,“尽管被一条布带遮挡了半边脸,我觉得我是认识他的。”
“他不是你说的那个策士么?”李长歌想起了带队者衣服上的熟悉图样,也压低了声音——在印长明昏迷期间,他虽有调查过魔修之事,却没能像戎清涵那样、能见到临界村村长手下的策士,他所了解到的那些和魔修有关的情报,均是戎清涵从策士那边打听来、再转述给他的。
“不,他不是。”戎清涵盯着走在前边的那青年人的背影,看着对方在客室前停了下来,趁其走进客室和房内的村长说话时,又道:“他很像一个人,但是,声音完全不一样。”
李长歌瞥了眼身边的女孩:“唔,你的熟人有一副好嗓子?”
戎清涵抿了抿嘴,没再作出回答。
那位白衣青年不一会就从客室内走出,他再次示意修士们跟上,一行人便跟着领路者,一连绕过几条回廊后,终于见到了临界村的村长。
那是一个年迈的长辈,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中带着的温和目光让看见他的修士们都放松了些。老人家的右手边还站着一个消瘦的男子,男子的眼袋较深,似是有好些日子未能休息了;白衣青年在领着众人来到村长面前后,则毕恭毕敬地站在了村长的左侧,一动不动地站着,俨然一尊雕像。
戎清涵环视四周,看见村长左边的男子后,立即推了推身旁的李长歌:“那就是村长的策士,阡歆。”
“阡……”李长歌正想点头回应,却忽地一怔,耳边悠悠传来了印长明的声音:
“他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