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白……从戎清涵那儿得知那在村中作恶的魔修姓氏的李长歌瞳孔微睁。
他知道村长的策士拥有这个姓代表着什么,由此带来的某种猜想让他有些紧张,以至于令他一时间忘记了质问,没有问出“为什么明明不在此的你却知道这边的事、能出声提醒自己”这样的问题。
“别急。”印长明的声音又从他耳旁响起,似是感知到了他的焦急和冲动,为了防止他坏事,而特意再次出声制止一般。
“他不是那个魔修。”难得这般有耐心的印长明道,“我是指,他与魔修有关,但不是魔修。”
“村长的策士和在村内捣乱的魔修是熟人,或是说,是亲人?”李长歌几乎是无声地问道,在提出疑问时,他假意抬手擦了擦汗,用此来遮掩自己嘴巴的开闭。
而后他则默默地退到人群的最后边,躲在前面的人的身板后,以防那策士发觉他“头上的汗擦不完”后、察觉到他的异常。
“对。”印长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待在茶馆中施展幻术的魔修名为白阡潼,是白阡歆的弟弟。”
“白阡潼?”李长歌默念了遍魔修的名字,发觉自己不曾听说过这一人。他对魔修了解得太少,清虚宗内也很少有记载魔修的事,“白阡潼”于他而言,陌生得很。
但这种时候,认不认识魔修和熟不熟悉对方早已不重要——“弟弟?”他暗自攥紧了拳头,如是反问了一句,他可不敢拿这里那么多修士的命去下注。
作为敌人的白阡潼竟和己方的白阡歆是兄弟——他摸不准、同时也担忧着、害怕白阡歆真的是敌方派来的卧底。
若村长的策士是魔修的同伙,想来哪怕村子有结界保护,再多的修士也会在厌恶和平的魔修与同伴的“里应外合”中被击倒,村庄的安宁平和也将无人守护。
“师兄,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考虑着要不要抢占先机但打不定主意的李长歌悄声向印长明坦白了自己的恐慌,又试探性地问道,“我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么?”
“……不用。”印长明迟疑了半晌,才姗姗回答:“你们那边的白策士会自己承认的,因为他要借村长和修士们之手,阻止自己的亲人深入歧途。”
李长歌:“啊?”
青年人没料到印长明会那么说,一下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惊讶和诧异。他的反常之举自然是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站在人群之间的戎清涵方才一直在认真地看村长安排任务,这会儿听到李长歌的声音,抬头才发觉原本待在自己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溜去了队伍的最末端。
“这位小兄,怎么了么?”立于村长左侧的白衣男子随后问道,李长歌嘴角一抽,他瞟了眼村长右边那目光阴鸷的策士,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好让对方不起疑心。
“不,别试图隐瞒,李长歌。”不知身在何处的印长明又一次出声,继续与他说道,用着不容置疑和催促的语气:
“照我说的去做。”
—
“照我说的去做。”
临界村外的一片荒地上,印长明在叮嘱位于临界村郊外的李长歌莫肆意乱动后,伸出手,捏碎了一张泛着金光的传音符。方才他就是用这张符咒来实现和李长歌的隔空对话的,他在日暮与李长歌分别时,用了不同一般的手法,把这枚符咒画在了散修的衣服上。
传音符本就有传递信息和声音的用途,这一张符咒则是用特殊的墨水描画,墨水的特殊功效,让其在保持原有的传声效果外,还多出了其余的一项功能:能令使用者能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随时“观察”目标的动静。
经过一番努力后,在“魔修作乱”一事中终是掌握有绝对优势的青年人心情较好,他目视着传音符的碎片变作空气中的灰尘,继而踏过地上躺着的一排排焦尸,又无言地驱使着另一手中的长生灯,收回了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火焰铠甲、与那些因为死前饱受折磨而在死后向往着平静、所以在临界村结界附近徘徊、又不愿散去的亡灵。
大部分倒在地上的焦炭们,在一阵灵力冲击后便随风飘散了,由于尸体燃烧得不够彻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另一小堆没能被风吹散的尸体与尸体粉末,几乎全都聚集在一个面容消瘦的男子身前。这个男子此时正跪在地上,他的脸上还有一个很明显的刻印,似是在向外宣扬着他魔修的身份。
“这就是报应么?”
魔修不知是被周围的臭味熏得、还是别的原因,他大气都不敢出,只低着头注视着地上的尘埃,面色苍白、且两眼中尽是恐慌。他口中不断吐出“报应”、“代价”等意义不明又断断续续连不成句的词语,他身边还围绕着一圈魔气,魔气阻隔了四周的灵力,为他制造出了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
“啊呀……”
印长明抬脚踩碎了身边一具还未来得及“在风的帮助下”“逃走”的黝黑尸体,又缓步走至那魔修身前,魔修身边原是保护他的魔气在印长明走近后竟自动消散了,仿佛一看到了上位者的卑微小厮。
——一与李长歌分开,这受制于一名散修的清虚宗首席弟子便费尽心思将那躲在暗处的魔修从茶馆中引出,而离开临界村后,满心杀意的人将不再受到结界的牵制,可以大肆“挥霍”自己的欲/望。
上一世的印长明曾帮创世神除去了世间所有魔修、并以此成为了独一无二的存在,他纵使修为清零、重活一世,也定要比这等“小辈”强大,光是经验和阴狠程度就能碾压对方,因而在离开临界村后,他就立刻展开了自己的报复。
魔修身边的魔气感知到的的确是上位者的气息,魔气也有自己的意识,它不想受到责怪和牵累,于是提前俯首称臣。
站在魔修身前的印长明盯着那不敢抬头的魔修看了一会儿,又突然伸出手揪住对方的头发,迫使其抬起头。
他在“看”、亦或是说“欣赏”着对方眼中的恐惧。
而在听见面前人的呢喃声后,他则眯起眼睛,像是想了一会儿,再咧开嘴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报应?呵呵。”他歪了歪头,冷哼了一声,好似是在嫌弃眼前人的笑话并不好笑。
“杀了那么多人、破坏了追寻和平而来到临界村的人们的希望,你哪有那么幸运呢?这不是你作恶多端的‘报应’、不是警告,它是惩罚、以及对你恶行的判定。”
“……”
“不过,”见像是心灰意冷了般的魔修并无继续搭话的想法,印长明收起了自己的笑容,转而摆出了一副严肃的模样——他说的话却没有半点严肃凝重的样子,倒有种开玩笑的意味在:“我还是很好奇你的目的的。”他冷着脸道,“对,好奇,我能猜出你试图窃取天山上的聚灵石的目的——”
“天山山顶的聚灵石会夺取靠近者身上的灵力,修士想去偷它,就得做好修为尽失的心理准备。”
“想要解决这一难题也很简单,那就是收集大量的灵力,这些灵力的用处便是‘封印’聚灵石。而多出的灵力在谋划者拿到聚灵石后,就能用作往后修炼的材料,灵力当然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天山上有天山弟子设下的种种幻象,修魔之人无法在幻象中保全神智,贸然上山会心神崩溃,但已经死去的傀儡没有思考能力、没有‘心’,它们是死物,一部分用于拖延敌人,另一部分就可以轻松地通过幻象,直接来到聚灵石旁。”
“人海战术啊……很简单、很容易想到,实施起来有一定难度,但无聊透顶。咳,聚灵石可以用来做什么呢?除去它是件益于修炼的秘宝外,其中蕴含的灵力能用来延续生命,我想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自己想活下去,别人就必须死。”
“……”
发现自己的底细与计划被眼前的青年人全部扒出后,跪在地上的魔修挣扎了一下,接着,如同自暴自弃一样,不再动弹了。
瞅着眼前这动静全无的“敌人”,印长明嘴角微微上扬。他甩手又凝出一张传音符,用此来联络在村子的另一边稳定着各个修士们情绪、让得知“白阡歆”身份的他们不至于在面对魔修和高修修士时漏洞百出的李长歌。
“按我说的去做,李长歌。”他道,“并把接下来我说的话,转告于白阡歆。”
—
魔修者随时可能走火入魔,但他已不是凡人,不似凡人那般短命,不需要专门寻找续命的灵物。况且聚灵石中的灵力对魔修来说反而有害无益——那魔修企图盗取聚灵石,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那短寿的兄长。
印长明不知策士白阡歆清不清楚白阡潼的计划和主张,亦不知白阡歆明不明白魔修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可印长明能笃定的是白阡歆想要阻止自己的弟弟:这位毫无修为的凡人以村长策士的身份向外透露出魔修的各种信息,并让修士们前去捉拿魔修,甚至给出了不少提示,告诉修士们魔修是在仙门大会前搬来的,令修士中少数参加过上一届仙门大会的“知情者”猜测出魔修的目标是“聚灵石”。
他也许是不想弟弟深陷泥潭再无法从魔气中挣脱出来,或是想干脆大义灭亲、靠舍弃这个已经入魔的兄弟来“拯救临界村”,来获得村长的信任、谋取自己的利益。
他也猜测,魔修本来有一个长久的计划,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撒网般收集灵力。只不过仙门大会的剧情被提前,迫使他的计划加速,速度一加快就容易暴露,还让或许是很久以前就开始调查临界村人“失踪”一事的村长策士、亦是魔修的兄长发觉了端倪。
“说起来,你们是怎么知道天山上有那样秘宝的?”
在等待李长歌将村长那边的事处理好、并给出回复的那段时间中,印长明想起了这件不怎么重要的事,遂随意地问道:“是从霄仙宗那里传来的?”
他先得到了面前人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不过为防他为难,魔修紧接着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印长明笑了下:“那还真是有缘啊,虽然晚了十年,但勉强来得及,不是么。”
魔修闻声猛地抬头,眼里的恐慌变作了困惑,也掺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十年前的那届仙门大会,清虚宗没有理由不去赴会。
印长明就在那场会议中,假装无意地向霄仙宗的掌门提及了“天山上可能有一凝聚灵气的秘宝”之事。
当时已开始衰败的霄仙宗认为这是一个机遇,竟在门派切磋中派人捣鬼,还不惜代价地和天山为敌,妄图抢走聚灵石以复兴宗门。
这种大胆又无谋的举措自是以失败告终,霄仙宗的掌门被关入心魔幻象中受难死去,余下的弟子们也找不出是谁提出了“聚灵石”,他们也知道这是自己掌门的错,怪不得别人。
“……”地上的魔修张了张嘴,似乎未曾想过这一消息竟是眼前人传出的,眼前人还是想利用那些被传闻骗去抢夺聚灵石的人,比如说,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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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良久,李长歌的声音自传音符中响起。
“白阡歆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