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认为令人不快的强迫性观念本身就是相当有意识的背景下,已经说过的许多观点可能会受到否定。但毫无疑问,在成为有意识的之前,这些强迫性观念都经过了压抑过程。在大多数强迫观念中,攻击性本能冲动实际上的言语表达是自我完全不知道的,需要进行大量的分析工作才能使它成为有意识的。渗透到意识中去的通常只是一种歪曲的替代,这种替代要么具有一种模糊的、像梦一般的、不明确的性质,要么歪曲得如此厉害以至于认不出来。即使在压抑尚未侵占攻击冲动的内容的地方,它也肯定去除了相伴随的情感性质。结果,在自我看来攻击性似乎并不是一种冲动,而是像病人自己所说,只是一种唤不起感情的“思想”。但是,值得注意的情况并非如此。实际发生的情况是,当强迫性观念被觉察到时,遗漏下来的情感便在一个不同的地方出现了。超我在行为中表现出一幅仿佛压抑并没有出现、好像它知道攻击性冲动的真实表达和全部情感特性的样子。对待自我,它亦如此。自我一方面知道它是无辜的,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有一种罪疚感(sense of guilt),同时又要去承担一种无法言表的责任。但是,这种事态并不像初看上去那么令人困惑。超我的行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自我中的矛盾也只不过表明,它借助于压抑阻挡住本我,同时又完全接受超我的影响。如果有人问,自我为什么不尝试从超我那折磨人的批评中撤出来,那么,答案便是,在大量的实例中它确实是在设法这样做。在有些强迫性神经症中并没有表现出罪疚感。就我们所见,在这类神经症中,自我通过形成一套新的症状,形成一种自我惩罚的苦行或限制而避免觉知到罪疚感。但是,这些症状同时代表着受虐癖冲动的满足,这些冲动也受到了退行的强化。
强迫性神经症在现象上表现出如此的多样性,而我们却还没有进行任何努力,去把它的所有变化情况进行明确一致的综合。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辨别出某些典型的相关;在这样做的时候,我们总面临着一种危险,我们可能会忽略其他不太重要的一致性。
我已经描述了强迫性神经症中症状形成的一般倾向。还要为受挫折情况下的替代性满足留出更多的篇幅。由于自我的综合性倾向的作用,一度代表自我的限制的症状后来也开始代表满足,显而易见,这第二种含义逐渐成为两者之中更重要的。这一过程的结果与最初的防御目的的全面失败越来越类似,因而产生了一个极其受限制的自我,它被还原为在症状中寻求满足。支持满足的力量分布的移置可能会产生导致自我意志瘫痪的可怕后果。因为,在自我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中,它从一个方面受到的推动和从另一个方面受到的推动几乎同样强烈。从一开始便支配着疾病的、发生在自我与超我之间的过分尖锐的冲突,其调和范围可以是如此广泛,以致自我无法履行其调停者的职责,更无力处理没有被卷入到那场冲突之中的任何其他的事情。
(第六章)
在这些斗争过程中,我们发现了自我的两种活动。它们形成了症状并且应该受到特别注意,因为它们显然是压抑的代理者,因而完全可以对它们进行推测以说明其目的和技术。这种辅助的和替代性的技术的出现是一个事实,它有助于我们说明真正的压抑在其功能方面所遇到的困难。如果我们考虑一下自我在强迫性神经症中症状形成的活动场景较之在癔症中的多寡,探讨一下自我以什么样的韧性来坚持它与现实和与意识的关系,并为了这个目的而使用其所有的理智官能——以及思维这个过程是怎样变得过度贯注和爱欲化的——那么,我们或许能更好地理解压抑的这些变化形式。
我提出的两种技术是抵消(undoing)已经做过的事和隔离作用(isolating)。其中,第一种具有广泛的含义,并可追溯到非常久远。可以说,它是一种消极的巫术。其做法是力图借助于运动象征作用,不仅“消除掉”某些事件(或经验或印象)的后果,而且“消除掉”事件本身。我是在经过考虑之后才选择“消除掉”这个术语的,为的是提醒读者,这种技术不仅在神经症中,而且在巫术活动、民众风俗和宗教仪式中也发挥着作用。在强迫性神经症中抵消所做过的事情首先是在“二相的”(diphasic)症状[第113页]中遇到的,在这种症状中一种活动被第二种活动抵消了,这样就好像哪一种活动都没有发生过,而事实上两种活动都发生了。抵消作用的这个目的是强迫性仪式的第二个潜在动机,第一个动机是采取预防措施以便防止出现或重复出现某一特殊事件。两者之间的差异很容易发现:采取预防措施是理性的,而试图通过“使某件事情未曾发生过”而消除这件事则是非理性的,并带有巫术性质。人们当然会猜想后者是两者之中更早的动机,是从人们对环境的泛灵论态度开始的。在一个人决定把某一件事视为未发生过的情况下,这种抵消的努力就逐渐变成了正常行为。但是,既然他将不对这一事件采取直接措施,不打算进一步注意它或它的后果,那么,神经症患者便力图使过去的事件本身成为不存在的。他将力图用动作手段来压抑它。同一种目的或许可以说明在这种神经症中经常遇到的强迫性重复,这种重复可服务于许多相矛盾的意图。当事情不是以所要求的方式发生时,它便被一种不同方式的重复所抵消了,因此,为了进行这种重复而存在的所有动机也开始起作用了。随着神经症的进行,我们常常发现,为了抵消某种创伤体验而做出的努力是症状形成中第一重要的动机。这样,我们便出乎预料地发现了一种新的、动作式的防御技术,或(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这样说并非不准确)压抑技术。
我们首次着手描述的这些技术中的第二种,即隔离作用,是强迫性神经症所特有的。它也在运动领域发生过。当病人发生了某种令人不快的事情,或者当他自己做了某件对他的神经症有某种意义的事情时,他便插入一段间歇时期,在此期间没有更多的事情必定发生——在此期间他必须什么也不去感知,什么事情也不做。这种初看起来似乎很奇怪的行为,我们不久便发现它和压抑有关。我们知道,在癔症中有可能使某种创伤性的经验被遗忘症所制服。在强迫性神经症中这种情况却往往不会发生:经验并没有被遗忘,而是被剥夺了其情感,它的联想性联系受到压制或阻碍,这样一来它好像是被隔离开来,不能在通常的思想过程中再现。这种隔离作用的效果和遗忘症的压抑作用的效果是一样的。于是,这种技术在强迫性神经症的隔离作用中得到了重现;而且在此同时它还得到了基于巫术目的的动作强化。以这种方式分离开来的成分正是那些通过联想而结合在一起的成分。动作隔离作用意味着保证思想联系的中断。正常的集中现象为这种神经症程序提供了一个借口:在我们看来在一种印象或一件工作中似乎非常重要的东西,一定不要被任何其他心理过程或活动同时提出的要求所阻断。但是,即使是一位正常人,使用集中所隔离开的也不只是那些不相关的或者不重要的东西,而首先是那些不适用的东西。因为,这些不适用的东西是很矛盾的。使他受到最大干扰的那些曾经聚集在一块、但在其发展过程中被分离开来的那些成分——例如,在他与上帝的关系中他的父亲情结的矛盾心理的表现,或者在他的爱的情绪中与其排泄器官有联系的冲动。因此,在事物的正常过程中自我要做大量的隔离工作,以发挥其导引思想流的作用。并且,正如我们知道的那样,在实施我们的分析技术时,我们被迫训练它暂时放弃那种作用,使之看上去明显的像平常那样。
我们都凭借经验发现,让强迫性神经症患者实施精神分析的基本规则是尤为困难的。他的自我会更加警惕,并且做出更明显的隔离作用,这很可能是由于他的超我和本我之间的冲突导致了高度的紧张。当他在进行思维时,他的自我却不得不把大量——潜意识幻想的侵入和矛盾倾向的表现——隔离在外。一定不要放松,而是要不断地为斗争做准备。它借助于隔离作用的巫术般的活动来加强这种集中和隔离的强迫性。对病人来说,这些巫术般的活动以症状的形式,变得如此值得注意,具有这样多的实际重要性,但其本身当然是没有用的,且具有仪式的性质。
但是,在这样尽力避免思想的联想与联系时,自我服从的是强迫性神经症的最古老而又最基本的要求,即触摸的禁忌。如果我们自问,当什么避免触摸、联系和传染病会在这种神经症中起如此大的作用?为什么它会成为复杂体系的主题?答案是,触摸和身体接触是攻击性的爱的对象贯注的直接目的。爱欲渴望着接触,因为它力求使自我和被爱的对象成为一体,消除它们之间所有的空间障碍。但是,(在常规性武器发明之前)只能在短兵相接中发挥作用的破坏性必须以身体接触为先决条件,进行殊死搏斗。“接触”一个女人已成为把她用作性对象的一个委婉语。不要“触摸”人的生殖器是用来禁止自体性欲满足(auto—erotic satisfaction)的一种用语。由于强迫性神经症是从阻挠爱欲接触开始的,然后,在退行发生之后,继续以攻击性为伪装阻挠接触,因此,在这种疾病中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像接触那样强硬规定的了,也没有任何事物如此适合于成为禁忌系统的中心点了。但是,隔离作用却要去除接触的可能性。这是一种把事物从任何方式的接触中撤出来的方法。当神经症患者通过插入一段间歇期而把某种印象或某种活动隔离出来时,他是想使隔离作用在象征上得到理解,他不允许他对那种印象或活动的想法与其他思想建立联想性联系。
这就是我们对症状形成进行研究而得到的认识。我们几乎用不着去对它们进行总结,因为它们所产生的结果是贫乏且不完全的,对于我们还不知道的东西也几乎没有提供多少情况。把我们的注意力转向除了恐怖症、转换性癔症和强迫性神经症之外的其他心理紊乱中的症状形成是不会有收获的,因为我们对它们了解得太少了。但是,在把这三种神经症合并在一起考察时,便引发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的考虑已经刻不容缓。这三种神经症都把俄狄浦斯情结的破坏性作为它们的结果,而且我们相信,在这三种神经症中与自我相对立的动机力量都是对阉割的恐惧。然而,唯有恐怖症中这种恐惧才能浮到表面上来并得到承认。那么,在其他两种神经症中情况是怎样的呢?自我是怎样使自己不产生这种恐惧的呢?我们在回忆这种可能性时已经强调这个问题,并指出,焦虑是通过一种激动(fermentation)而直接从其过程已受到阻碍的那种力比多贯注中产生的。再者,我们能绝对肯定阉割的恐惧是压抑作用(或防御)的唯一动机力量吗?如果我们考虑一个女性的神经症,我们一定会对此表示怀疑。因为,虽然在她们身上可以明确地肯定一种阉割情结的存在,但我们却很难在已经发生了阉割的地方恰当地谈论阉割焦虑。
(第七章)
下面我们回过头来再对幼儿的动物恐怖症(infantile phobias of animals)加以考察,因为通过上述讨论,我们对这种障碍比对其他任何障碍都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因此,在对动物的恐怖症中,自我必须对一种来自本我的力比多对象贯注(libidinal object—cathexis)加以抵抗——这种贯注要么属于正性俄狄浦斯情结,要么属于负性俄狄浦斯情结——因为它相信,放过这种力比多对象贯注就等于造成阉割的危险。虽然这个问题已被讨论过,但仍有一个疑点尚需澄清。在“小汉斯”的个案——那是一个正性俄狄浦斯情结案例——中,究竟是他对母亲的喜爱还是他对父亲的攻击性才引起自我的防御呢?就治疗实践而言,这似乎是一个无所谓的问题,特别是因为,这两种情感是彼此相容的;但这个问题却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因为只有对母亲的柔情感才算是一种纯粹的性爱情感。攻击冲动主要产生于破坏本能,而且我们总是相信,在神经症中自我防御针对的是力比多的要求,而不是其他任何本能的要求。事实上,我们知道“汉斯”对他母亲的温情依恋在他的恐怖症形成之后就似乎消失了,完全被压抑处理掉了,而症状的形成(替代性形成)却在与攻击冲动的联系中产生了。在“狼人”的个案中,情况更为简单,被压抑的冲动——即他对父亲的女性态度——才是真正的性欲冲动,他的症状正是因这一冲动而形成的。
说来惭愧,经过如此的长篇大论之后,我们还未能理解最基本的事实。但我们已下定决心,对任何事实,我们既不简化,也不隐瞒。即使我们不能完全理解事实,我们也将至少能够看清不明白的地方是什么。这里我们所碰到的困难,显然是我们有关本能的理论发展中的某些障碍。起初,我们追溯了力比多在其连续发展阶段上的组织结构,即从口欲期经施虐肛欲期至性器欲期,而且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将性本能的全部成分奠定在同一基础之上。后来我们发现,施虐癖实乃与性爱本能相对立的另一本能之代表,这一新的观点将本能划分为两种,它似乎是要使我们关于力比多组织(libidinal organization)的连续发展阶段的早期理论建构化为乌有。但要摆脱这一困境,我们并不需要确立一个新的基础。解决的方案早已唾手可得,它就在于以下事实,即我们所关注的从来不是纯粹的本能冲动,而是两种本能的各种不同比例的结合体。既然这样,我们就无须修改我们关于力比多组织的观点。对某一对象的施虐性贯注完全可以被当成是一种力比多贯注;同时,和对母亲的温情冲动一样,对父亲的攻击冲动完全也可以被压抑。当然,为下文着想,我们需切记如下可能性,即压抑是一个与力比多的生殖组织(genital organization of the libido)具有特殊关系的过程,而且,当自我需要在力比多的其他组织水平上进行自我保护时,它会采用其他一些防御方法。但是,对于像“小汉斯”之类的病例,我们依然不能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在他的身上,攻击冲动确实是被压抑了,但这一压抑却发生在达到力比多的生殖组织水平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