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宣传队从师部出发,他们的任务是走遍部队的每个角落,凡是有人的地方,他们就要把演出送到。
出发两三天后,江歌的感冒基本上痊愈了。
每次演出前,李满全要泡一杯胖大海递给江歌,她演出前喝,下台喝,为了再一次上台做调整。演出完毕,他早把切好的水果递给江歌。这一切都是江歌妈准备好的,出发前两只满满的提包,此时已空下去一只了。另外一只装的是江歌的各种衣服,他们演出时都穿军装,但军装里面穿的就不一样了。江歌妈带的就是一些内衣,有换洗的,也有各种薄厚不同的衣服。演出忙,又一直在路上,没时间洗衣服,宣传队员们有的换洗衣服带的少,只能挺着。没时间洗衣服,成了女宣传队员最大的烦恼。
每到一地,李满全就把装着衣服的提包送过去,第二天出发,他再提上。
有一次,宣传队正在台上演出,他留在宿舍清理提包,他发现江歌的内衣已换下了不少了,敷衍地放在提包上面。他想都没想,在住处找了脸盆,把一团脏衣服放到盆里,他要去给江歌洗衣服。张老师的纸条上没写这一点,但李满全觉得,这也是自己工作的一部分,他找到连队的水房洗起了衣服。洗衣粉和肥皂都是张老师带来的,他洗着洗着,发现这些衣服里还有小内裤和胸罩,他还是第一次见过女人这些东西,但又不能不洗。他一边洗一边就想起了江歌,高挑的个头,漂亮的脸蛋,江歌因人长得漂亮,歌又唱得好,她成为了基层干部战士最受欢迎的宣传队员,只要她一上台,台下就是热烈的掌声。他在侧幕里看过,台下的官兵眼睛都睁大了,一道道光射向江歌。他洗着衣服,心里就别样起来,但还是在最短时间把衣服洗完,拧了又拧。他知道,明天宣传队又该出发,去奔下一个连队了,他要赶在明天出发前,把这些衣服晾干。
他晾江歌衣服时,为了小内裤和胸罩犯了难,这个晾衣地方在大庭广众之下,晾那些衣服显然不合适,但又不能不晾。他思来想去,在连队后院小树林里找到一个去处,匆匆地把那几件小衣服挂在上面。第二天早晨,他比别人早起了半小时,把衣服收好,又整齐地叠好,特意地把那几件小内衣放到几件衣服中,交到江歌手上。江歌诧异地看着自己的衣服被洗好,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瞬间脸红了,她接过衣服时,小声地说了句:以后这衣服你不要管。她匆忙着把衣服塞到提包内。
事后许多天,李满全仍在回味江歌的那些洗过的衣物,以及江歌当时的神态。
江歌的病彻底好了,他照顾江歌的时间就减少了,没事干,就帮宣传队的男兵一起装道具,卸道具。一干活他才知道,别看这些男兵长得俊朗,身材也好,但干起活来,三个也不如他一个。有了李满全的加入,装卸道具的活就快了许多。
肖队长就说:小李,你以后调我们宣传队算了,别在机关干了。
他笑一笑,跑前跑后地又去忙碌了。
有了李满全,整个宣传队的工作似乎都变得轻松了。肖队长就一个劲地夸奖李满全道:等这次回去,我们宣传队一定给你一个嘉奖。他不说什么,感激地望着肖队长。这就是他要达到的,既然是机会就要牢牢抓住。
事件的高潮是在哨所演出发生的事情。
哨所距离山下的连队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在一座山上。山上的哨所有一个班的战士,宣传队的这次慰问演出任务就是一个士兵也不落下,一个班的哨所,更应该上去。宣传队又上去一个小分队。江歌一定要求上哨所,前几天因重感冒,她的演出不多,她希望通过上哨所演出能补上。江歌到哪,李满全自然也要到哪,他的任务就是要照顾好江歌。
车开到山脚下,便没有路了,宣传队的小分队只能爬山。李满全主动背乐器上山,通过几天的相处,他和宣传队的所有人关系已经融洽了许多。
这个哨所,海拔有两千多米,也就是说,这座山,有两千多米高,行走起来,是曲折的。一条羊肠小路,路旁长满了荆棘,稍不小心,就会划破衣服。李满全背了两只手风箱,一个在胸前,一个在后背,他走在最前面,每走一处,不停地提示着后面的队伍注意脚下。汗水先浸湿了脸,后来就是全身。他走在前面,还要时时注意身后的江歌,队伍走走停停,终于在中午时分走到了哨所。哨所的战士们早就听说宣传队的人要来,他们早就按捺不住了,宿舍打扫了,窗明几净,就是哨所小院每个角落,一片树叶和草棘也剔除得干干净净。许多战士换上了干净的军装,有的还抹了雪花膏。
李满全看到哨所的战友,心里一下子难过起来,六七名士兵,守在这巴掌大的哨所,山林就是他们的伙伴。平时他们太寂寞了,因为身处高原,紫外线照射在他们脸上,每个士兵脸色都是紫黑的,就连他们的嘴唇也是紫的。他们见到演出小分队,兴奋得有些夸张,有的还激动的流下了眼泪,班长指挥战士列队在小分队面前。
演出就开始了,小分队和士兵们几乎面对面演出。第一个演唱的是江歌,江歌唱的是《绣金匾》,刚一开口唱:正月里闹元宵,金匾绣开了,金匾绣给咱毛主席……刚唱几句,所有战士都泪流满面了,小分队的人眼圈也红了。
江歌的歌声被风吹散,她眼里含着一层泪花,所有小分队的人,演出都很卖力气,因为地方狭小,他们只能一首接一首地唱歌。江歌是小分队唯一上哨所的女队员,她的歌唱得最多,当她唱《沂蒙小调》最后几句时,突然晕倒了。
小分队和哨所的战士都慌了,众人围上去,看到江歌脸色苍白,大口地倒气,肖队长马上断定:是缺氧了,快下山。
李满全冲上去,跪在地上,众人把江歌抬上了李满全的后背,他撒腿就向山下奔去,演出还没有完,肖队长又派出一名男队员跟上。
李满全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快跑着向山下奔去,后面跟着的那个男队员,空着手,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
当他们赶到山下的车上时,放下江歌,李满全整个人觉得都快虚脱了,车快速地驶离,他们要驶回连队,那里有卫生员。
李满全解下腰间的水壶给躺在坐位上的江歌喂了一口水,江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看了半晌,喃喃地问:这是哪呀?
车赶到连队时,一群等在这里的宣传队员围上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当他们七手八脚地把江歌扶下车时,李满全才发现,自己无法下车了。他的脚崴了,已经肿胀得很高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脚何时崴的。好半晌,他才一瘸一拐地下了车。
卫生所内,江歌已经苏醒过来了,她感冒刚好,身体还虚弱,加上高山缺氧,卫生员给江歌注射了一支葡萄糖,又喝了一支。江歌独自就能离开卫生所了。
李满全的脚肿得像馒头一样了,卫生员给他抹上了紫药水,又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被两个宣传队员扶到了临时宿舍。他懊恼自己不能再照顾江歌了。他让宣传队员帮他找来一截木棍,他拄着木棍,向江歌宿舍走去。他敲了一下门,一个女队员打开房门,看到江歌倚在床上,正和几个女队员聊天。
江歌看到他,又看到了脚,惊叫一声:小李,你怎么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称他为小李,其实他们的年龄差不多。
他倚在门框上道:分队长,提包里有红糖,你冲上一杯。他又苦笑一下:我现在这样,不能照顾你了。他真心地为自己不能照顾江歌而懊恼。
几个女队员也围过来,看着他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脚,惊讶地说:这脚怎么伤成这样了?
他不好意思地:分队长晕倒了,我担心有事,下山急了些,不小心崴了一下。
江歌下了床,扶住他:小李,都是为了我,让你受伤了,你快回去休息。
他执拗地推开江歌,无所谓地说:没事,你快休息,你不躺下我就不走。
江歌无奈地又躺到床上,他扭过头冲几个女队员:辛苦你们几位战友了,江分队长身体不好,我不能照顾她了,拜托大家了。说完还给几个女兵敬了个礼。然后拄着木棍,笃笃地走了。
刚出门,他听见张小红说:这个小李人真不错。然后就是几个女兵七嘴八舌地对他的议论。
晚饭时,江歌来看他,从食堂打回了饭,放在他的床头,还为他的军用水壶灌满了开水,做这一切时,她一直在说:小李,为了我,真对不住你。
让江歌来照顾他,他手足无措了,一遍遍地说:分队长,这可如何是好,怎么你照顾上我了。
江歌坐在他的床上,还为他削了一只苹果放在他床头,这才离开。
夜半,宣传队员们都睡下了,肖队长才带着几个男队员赶到连队。他先看了江歌的病情,听说他的脚受伤了,又来看他,站在他的床头,握着他的手用力摇了几下说:谢谢你小李,你是好样的。
肖队长的话,是从他参军以来,听到的最好的鼓励。
演出任务只剩下最后一个团了,这个团离师机关最近,只有几十公里。他们演出由远及近,转一圈再回到师里。
李满全虽然受伤了,但他不想给宣传队添麻烦,他仍像以前一样,一边照顾江歌,一边为宣传队做点事。他拄着木棍,跛着脚,在宣传队忙碌着。俨然,他已经成了宣传队的一员了。经历了一些事情,宣传队的人对他友好起来。不时地有人找他帮忙,这个说:满全帮我泡杯胖大海。他拿过缸子,到处找热水。宣传队演出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坐在台下,看宣传队的演出。
江歌是宣传队的台柱子,只要她一出场,台下就热烈起来,她的掌声要比别人响亮,呼声也最高: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台下的战士干部喊着,江歌只能再次返台,唱了一首又一首。
他在台下看着江歌就想起了马香香,自从到宣传队,他一直没抽出空给马香香写信。看着眼前的江歌和那些女队员,马香香在他眼里暗淡下去,但他清楚,眼前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自己的命在靠山大队。
正在三团一个连队演出时,连队门前,快速地驶来一辆挎斗摩托,一个军人骑着这辆摩托驶了进来,戛然停住了。
李满全刚为江歌泡了杯红糖水,递到江歌手里,那辆摩托车就驶进院内,轰鸣声打破了连队院内的寂静,队员们都引颈张望。林松从车上跳下来,径直走到江歌面前,他手里提着个布袋,冲江歌打个指响:江歌,还好么?说完把布袋递过去道:你妈包的饺子,热热吃了吧。江歌两颊绯红,望着林松的目光瞬间就不一样了。她低下头小声地:这么远,还让你跑来。
林松道:早就想来看你。在二团三团时,离师部太远,今天你妈包饺子,让我去吃,我想到了你,快热热吃了吧。
他转身看到站在身后的李满全,把那个布袋交给他道:到炊事班去热热。
李满全接过布袋,跛着脚向炊事班走去。
此时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连队士兵开始集合。
林松:好好演出,再有两三天就回去了,我先走了。
江歌含情脉脉地点点头,目送林松骑上挎斗摩托。肖队长看见林松打个招呼:林排长,这么远你怎么跑来了?
林松冲肖队长打个指响:肖队长,不打扰了。
摩托车冲出营院,消失了。
演出开始了,李满全在炊事班把饺子热好了,他拿着饭盒,听着外面江歌的歌声,他羡慕林松。
林松是师机关警卫连的排长,他认识,之前他就听过林松和师长及江歌这种关系。之前只是一种传说,此时,他亲眼见证了这种关系,不知为什么,他一下子失落了。他明知道,他不会和江歌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失落。
宣传队下连队慰问演出结束了,他们又乘坐那辆客车向师部出发了。他仍坐在最后一排,江歌和肖队长坐在最前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子。
宣传队终于回家了,这是所有宣传队员的说法,二十几天的辛苦劳累一扫而空,他们兴奋,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肖队长站了起来,冲大家说:咱们唱支歌吧。他起了个头,众人一起唱了起来。他们唱的是《打靶归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曲调欢快,在部队人人会唱的一首歌曲,此时的李满全却高兴不起来。在这个集体里,仿佛他是个被遗弃的人,人们热闹地唱着,全然没有顾及他的感受。
宣传队回到师里,已经是傍晚了,他帮宣传队又卸了道具车。一切完毕后,他要走了,江歌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来到他面前,递给他两只苹果,他没接,江歌执意递给他,他接了过去。江歌望着他,真诚地说:小李,这次谢谢你了。说完给李满全敬了个礼。李满全脸红了,忙说:分队长,别这样,我这是应该的。
他拿着两只苹果,一拐一拐地离开了宣传队。回到自己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