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全结束了宣传队的生活,又回到师机关工作了。
他又像往常一样,在首长没上班前,打扫好每个首长的办公室,沏上一杯热茶。
上午的时候,把挟着分发好的报纸,挨个往首长办公室里送。他来到师长门前时,喊了声报告,师长的门是开的,正在看手里的一份文件。他喊了一声报告,师长“嗯”了一声,他悄悄地过去,把报纸放在师长桌上。
师长没抬头,叫了声:小李……
他本来正要退出师长办公室,师长这么一叫,他立住,答了一声:到。
师长抬了下头道:小李,听肖队长说,这次任务你表现不错。
他心脏快速地跳了起来,他听着师长的下文。
师长放下文件,摘下花镜:肖队长本想给你一个嘉奖,让我否决了。
他怔怔地望着师长。
师长:这次的任务,算是帮江歌的忙,要是给你嘉奖,名不正,言不顺,你说是不是?
他的心脏猛然缩紧了,呆呆地望着师长,师长轻描淡写地:回去吧,小李,努力工作。
他走出师长办公室,心一落千丈。
他记得临离开宣传队那晚,刚卸完车,肖队长过来,拍着他的肩头道:小李,辛苦了。宣传队一定要给你嘉奖。
部队的嘉奖,是一种低级别的奖励,但这种嘉奖,会写进档案,跟你一辈子。
李满全从新兵连,又到连队,再到师机关,两年了,他一次嘉奖也没得过。许多同年入伍的战友,很多人都得过嘉奖,有的已经成为了预备党员。在师机关工作,看似风光,天天接触师首长,两年下来,他却连个嘉奖也没拿到。在宣传队工作这一个月,肖队长答应给他嘉奖,被江师长否定了。燃起的小火苗瞬间被一盆水浇灭了。卧薪尝胆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时间了,再有一年,他在部队没有改变的话,就这么复员了,空手来又空手回了。
他只能给马香香写信,他差不多有一个月都没给马香香写信了。那会他的眼里心里只有江歌,在宣传队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他熟悉了宣传队里的女队员,张小红、冯花花……在他眼里,这些女宣传队员比马香香都要强十倍百倍。可她们就是她们,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能把寄托放在马香香身上,他又恢复了给马香香以前写信的速度,一周两封或者三封,不管马香香是否回信,也许他写上半个月或一个月,马香香才回一封。他在信里有万语千言,马香香回信总是很短,内容也千篇一律,无外乎就是关心他入没入党,提干是否有希望。即便如此马香香每次来信,他都迫不及待地打开,结果一目十行地看过了。因为每次马香香的来信,都一个腔调,内容也一样,从没改变过。他只能一目十行地看了,然后又一下两下地撕了,丢在垃圾桶里。
李满全经常地想,自己也就这个命了。但他又不甘心,父亲、哥哥的命运让他恐惧,他不甘转了一圈又回去当一个农民,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悲哀,感叹命运的不济。
现在他经常会想起在宣传队那一个月的时光,虽然短暂,但却是那么美好。外冷内热的肖队长,大小姐一样的江歌,热心肠的张小红,他怀念宣传队的气氛。这段日子,他做梦都会梦见在宣传队的时光。醒来他恨自己没有文艺天赋,要是在宣传队当兵,他会快乐,也会看到希望。现在的李满全多了心事,经常坐在师部公务员值班室里,望着窗外发呆。他似乎看到了眼前的一切,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星期日的中午,他正在洗衣服,一抬头看见了江歌,她的身边走着林松,两人说笑着向家属区走去,看样子江歌是要回家,他们要在师长家过星期天了。
他想到了江师长的家,宽大的客厅,各式各样的家电。江歌的一切,师长家,对他来说,就是虚幻的世界。
他低下头,看了眼盆里的衣服,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啥人啥命,我李满全就是个吃土的命。他一脚把装衣服的盆踢开,想过了,咒过了,日子还得往前熬。离他服役满三年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知道已经回天无术了。再有半年,他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这阵子,他没心情给马香香写信,他明白,自己赤手空拳地回去,马香香不会和自己好,就是她同意,也过不了她爸那一关。
有一天上午,他从收发室里取了首长的报纸,正往师部大楼走去,迎面看到了江歌,他怔了一下,江歌先热情地打了声招呼:满全。他立住叫了声:分队长,这是去哪呀?
江歌笑答:我去服务社买点日用品。
他“噢”了一声,便想离开。
江歌叫住了他,认真地说:谢谢你满全。
他知道她说的话的意思。
他装作无所谓地一笑道:应该的,况且我是在完成任务。
江歌低下头又道:本来该给你个嘉奖的,我爸考虑这样影响不好,你别介意呀。
这些对江歌来说一句道歉心就平衡了,可对他来说却是人生一件大事。他无力改变什么,只能承受。
李满全苦笑一下,低着头向前走去,江歌在他身后说:满全,有空到我们宣传队来玩,大家伙经常念叨你。
李满全回头冲江歌笑了一下,再也没回头,径直向师部走去。
李满全没再去过宣传队,有几次,他都走到宣传队门口了,看到立在小楼门前的牌子——某某部队思想文艺宣传队。他走了,勾着头想,自己和他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根本不是一路人。他只能认命了。
倘若,没有江歌事件发生,几个月后,他真的会卷铺盖卷走人。也许这就是李满全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