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架木造构架所用的方法,是在四根立柱的上端,用两横梁两横枋周围牵制成一间。再在两梁之上架起层叠的梁架,以支桁;桁通一间之左右两端,从梁架顶上脊瓜柱上,逐级降落,至前后枋上为止。瓦坡曲线即由此而定。桁上钉椽,排比并列,以承望板;望板以上始铺瓦作,这是构架制骨干最简单的说法。这“间”所以是中国建筑的一个单位;每座建筑物都是由一间或多间合成的。
这构架方法之影响至其外表式样的,有以下最明显的几点:
(一)高度受木材长短之限制,绝不出木材可能的范围。假使有高至二层以上的建筑,则每层自成一构架,相叠构成,如希腊,罗马之叠柱式。
(二)即极庄严的建筑,也呈现绝对玲珑的外表。结构上无论建筑之大小,绝不需要坚厚的负重墙,除非故意为表现雄伟时,如城楼等建筑,酌量的增厚。
(三)门窗大小可以不受限制;柱与柱之间可以全部安装透光线的小木作——门屏窗扇之类,使室内有充分的光线。不似垒石建筑门窗之为负重墙上的洞,门窗之大小与墙之坚弱是成反比例的。
(四)层叠的梁架逐层增高,成“举架法”,使屋顶瓦坡自然的,结构的获得一种特别的斜曲线。
四
中国构架中最显著且独有的特征便是屋顶与立柱间过渡的斗。椽出为檐,檐承于檐桁上,为求檐伸出深远,故用重叠的曲木——翘——向外支出,以承挑檐桁。为求减少桁与翘相交处的剪力,故在翘头加横的曲木——。在之两端或与翘相交处,用斗形木块——斗——垫托于上下两层或翘之间。这多数曲木与斗形木块结合在一起,用以支撑伸出的檐者,谓之斗。
这檐下斗的职能,是使房檐的重量渐次集中下来直到柱的上面。但斗亦不限于檐下,建筑物内部柱头上亦多用之,所以斗不分内外,实是横展结构与立柱间最重要的关节。
在中国建筑演变中,斗的变化极为显著,竟能大部分的代表各时期建筑技艺的程度及趋向。最早的斗实物我们没有木造的,但由仿木造的汉石阙上看,这种斗,明显的较后代简单得多;由斗上伸出横,之两端承檐桁。不止我们不见向外支出的翘,即和清式最简单的“一斗三升”比较,中间的一升亦未形成(虽有,亦仅为一小斗介于之两端)。直至北魏北齐如云冈天龙山石窟前门,始有斗像今日的一斗三升之制。唐大雁塔石刻门楣上所画斗,给与我们证据,唐时已有前面向外支出的翘(宋称华),且是双层,上层托着横,然后承桁。关于唐代斗形状,我们所知道的,不只限于大雁塔石刻,鉴真所建奈良唐招提寺金堂,其斗结构与大雁塔石刻极相似,由此我们也稍知此种斗后尾的结束。进化的斗中最有机的部分,“昂”,亦由这里初次得见。
国内我们所知道最古的斗结构,则是思成前年在河北蓟县所发现的独乐寺的观音阁,阁为北宋初年(公元九八四年)物,其斗结构的雄伟,诚实,一望而知其为有功用有机能的组织。
这个斗中两昂斜起,向外伸出特长,以支深远的出檐,后尾斜削挑承梁底,如是故这斗上有一种应力;以昂为横杆,以大斗为支点,前檐为荷载,而使昂后尾下金桁上的重量下压维持其均衡。斗成为一种有机的结构,可以负担屋顶的荷载。
由建筑物外表之全部看来,独乐寺观音阁与敦煌的五代壁画极相似,连斗的构造及分布亦极相同。以此作最古斗之实例,向下跟着时代看斗演变的步骤,以至清代,我们可以看出一个一定的倾向,因而可以定清式斗在结构和美术上的地位。
下页图三是辽宋元明清斗比较图,不必细看,即可见其(一)由大而小;(二)由简而繁;(三)由雄壮而纤巧;(四)由结构的而装饰的;(五)由真结构的而成假刻的部分如昂部;(六)分布由疏朗而繁密。
图中斗a及b都是辽圣宗朝物,可以说是北宋初年的作品。
其高度约占柱高之半至五分之二。
f柱与b柱同高,斗出踩较多一踩,按《工程做法则例》的尺寸,则斗高只及柱高之四分之一。而辽清间的其他斗如c,d,e,f,年代逾后,则斗与柱高之比逾小。在比例上如此,实际尺寸亦如此。于是后代的斗,日趋繁杂纤巧,斗的功用,日渐消失;如斗原为支檐之用,至清代则将挑檐桁放在梁头上,其支出远度无所赖于层层支出的曲木(翘或昂)。而辽宋斗,如a至d各图,均为一种有机的结构,负责的承受檐及屋顶的荷载。明清以后的斗,除在柱头上者尚有相当结构机能外,其平身科已成为半装饰品了。至于斗之分布,在唐画中及独乐寺所见,柱头与柱头之间,率只用补间斗(清称平身科)一朵(攒);《营造法式》规定当心间用两朵,次稍间用一朵。至明清以斗口十一分定攒档,两柱之间,可以用到八攒平身科,密密的排列,不止全没有结构价值,本身反成为额枋上重累,比起宋建,雄壮豪劲相差太多了。
梁架用材的力学问题,清式较古式及现代通用的结构法,都有个显著的大缺点。现代用木梁,多使梁高与宽作二与一或三与二之比,以求其最经济最得力的权衡。宋《营造法式》也规定为三与二之比。《工程做法则例》则定为十与八或十二与十之比,其断面近乎正方形,又是个不科学不经济的用材法。
屋顶历来被视为极特异极神秘之中国屋顶曲线,其实只是结构上直率自然的结果,并没有什么超出力学原则以外和矫揉造作之处,同时在实用及美观上皆异常的成功。这种屋顶全部的曲线及轮廓,上部巍然高耸,檐部如翼轻展,使本来极无趣,极笨拙的实际部分,成为整个建筑物美丽的冠冕,是别系建筑所没有的特征。
因雨水和光线的切要实题,屋顶早就扩张出檐的部分。出檐远,檐沿则亦低压,阻碍光线,且雨水顺势急流,檐下亦发生溅水问题。为解决这两个问题,于是有飞檐的发明:用双层椽子,上层椽子微曲,使檐沿向上稍翻成曲线。到屋角时,更同时向左右抬高,使屋角之檐加甚其仰翻曲度。这“翼角翘起”,在结构上是极合理,极自然的布置,我们竟可以说:屋角的翘起是结构法所促成的。因为在屋角两檐相交处的那根主要构材——“角梁”及上段“由戗”——是较椽子大得很多的木材,其方向是与建筑物正面成四十五度的,所以那并排一列椽子,与建筑物正面成直角的,到了靠屋角处必须积渐开斜,使渐平行于角梁,并使最后一根直到紧贴在角梁旁边。但又因椽子同这角梁的大小悬殊,要使椽子上皮与角梁上皮平,以铺望板,则必须将这开舒的几根椽子依次抬高,在底下垫“枕头木”。凡此种种皆是结构上的问题适当的,被技巧解决了的。
这道曲线在结构上几乎是不可信的简单和自然;而同时在美观上不知增加多少神韵。不过我们须注意过当或极端的倾向,常将本来自然合理的结构变成取巧和复杂。这过当的倾向,表面上且呈出脆弱虚矫的弱点,为审美者所不取。但一般人常以愈巧愈繁必是愈美,无形中多鼓励这种倾向。南方手艺灵活的地方,飞檐及翘角均特别过当,外观上虽有浪漫的姿态,容易引入赞美,但到底不及北方现代所常见的庄重恰当,合于审美的真纯条件。
屋顶的曲线不只限于“翼角翘起”与“飞檐”,即瓦坡的全部,也是微曲的不是一片直的斜坡;这曲线之由来乃从梁架逐层加高而成,称为“举架”,使屋顶斜度越上越峻峭,越下越和缓。《考工记》“……轮人为盖……上欲尊而宇欲卑,上尊而宇卑,则吐水疾而溜远”,很明白的解释这种屋顶实际上的效用。
在外观上又因这“上尊而宇卑”,可以矫正本来屋脊因透视而减低的倾向,使屋顶仍得巍然屹立,增加外表轮廓上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