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办好了报名登记,就去合格的队伍里等着。所幸他们村一起来的五个人都过了筛选,大家可以一起去威海。
因为他们来的比较早,下午就有一批人运往威海,所以还沉浸在合格喜悦中的人们就被送上了开往威海的火车。
在车上,小五子几个都兴奋地讨论着中午给的白米饭和肉末炖萝卜。长生则转过身去,和同样过了筛选的教书先生攀谈。
教书先生显然对长生印象不错,两个人便你来我往地互报家门。
一会儿,长生便知道教书先生叫王鸿林,今年三十岁了,老家是淄博周村的。他们家也算是书香门第,王鸿林家从他爷爷那辈开始就是教书先生,他的父亲和几个叔伯也是教书先生。到了王鸿林这辈儿,一共有兄弟三个,有两个都是教书先生。王鸿林的大哥原先在上海那边教书,后来进了那的教育局。三弟虽不教书,也是上了学堂的,后来一直在苏州那边做生意,开个铺子卖笔墨纸砚,也算是和书香沾边。王鸿林自己则在周村教书育人,也方便照顾家中二老。
“王大哥,您为什么不继续教书非要和我们一样去做苦力呢?”长生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王鸿林笑了,“长生,你的这个问题已经好多人问过我了。在别人看来,教书是一个很体面的工作,既不劳累又能拿到不错的酬劳。”
长生连连点头,周边的几个人听到两人聊天也都看过来。
“看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王鸿林接着说。
“教书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工作,我也很喜欢。可是我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看看欧洲的教育是什么样的?为什么欧洲人能造出电灯、电话方便生活,还能造出那么厉害的火枪和大炮来欺负我们呢?”王鸿林说到这有些激动。
他平静了几秒钟后继续说:“我一直想去那里看看,学学那边的技术。可是一来没有机会,二来我的兄弟都不在老家,我要在父母跟前尽孝。去年秋天,我三弟从外地回了老家,也把铺子挪回了老家,以后就在周村开铺子了。我一听说招工去欧洲的消息,立马就坐不住了。我媳妇知道我一直想去欧洲,见我整天念叨,就鼓励我让我来试试。我怎么能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
众人纷纷点头,难怪王鸿林那么执着,连着被拒绝好几次还不放弃。
“那王大哥,你是怎么通过筛选的呢?”山子问出了大家伙共同的疑惑。
“唉,我长得瘦弱,被筛选员拒绝了好几次。可我不想放弃,大老远坐火车来了青岛,哪能随便放弃,所以第二天又来,希望能有人让我通过。可谁知道一连几天遇到的都是同一个筛选员,人家一看是我什么都不问立马往外撵人。”王鸿林说起自己的经历,无奈地摇头。
“就是,我也是专门坐火车来报名的,大老远的从潍县过来,谁不想着能选上。”一个脸圆圆的小伙子十分庆幸自己过了筛选。
其他人也附和起来,说着自己都是怎么来的。
“王大哥,你是和筛选员说了什么才让你通过的?”长生看着众人将话题带的有些偏,赶紧往回拽。
“哦,今天筛选员开始也不让我通过,我嘴皮都要磨破了也是不行。幸好我听见旁边的人说要招翻译,就和筛选员说我会说英语,之后有人用英语问了我几个简单的问题,没想到竟让我通过了。”王鸿林为自己的灵机一动感到庆幸。
“英语?王大哥,你真会说英语吗?”长生追问。
“会是会,可是只会比较简单的,能和外国人对付说几句。”王鸿林有些不好意思。
“王老弟,你可真行,不仅认识中国字,连外国字也认识。哪像我们,大字不识一个,就是个大老粗。”李大叔伸过蒲扇般的大手在王鸿林肩上拍了两下表示安慰,谁承想力气太大直接把王鸿林拍的趴到了长生背上,众人见了都笑了起来。
笑声缓解了初识的尴尬,大家都互相攀谈起来。
长生默默地听着,渐渐捋出了他们这批报名的人的大致情况。
这批人里淄博和潍坊的最多,原因是近两年干旱少雨,庄稼的收成不好,去年革命党又在潍县那折腾,老百姓的日子就更难了。这两个地方的老百姓一听烟草公司发出的招工消息,一个个搭帮结伙地都坐火车到青岛来报名了。许多心急的人甚至没在家过年,赶着年前就来了。
都是被世道给逼的,长生在心里默默地说。
“长生,你说什么?”王鸿林离长生最近,听他嘴里嘀嘀咕咕就问了一句。
“哦,没啥。我说这么多人抢着来报名都是被世道给逼的,都是苦哈哈的庄稼汉,为了多挣点钱养家糊口。”长生没想到自己念叨出了声音,忙和王鸿林解释。
“可不是,世道好谁想离开家啊。不过,招的这些人可不都是农民呢?”王鸿林说。
“还有您这样的教书先生。”长生笑了。
“嗯。像我这样想去外面看看的也有,算是一类吧。”王鸿林笑着答道。
“还有干别的的?”长生扫视着周边的人,想从里面看出还有哪个职业的人。
“嗯。咱们这回报名是英国人招的。去年夏天开始法国人在天津、上海好多地方就招工了。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到了欧洲了呢。”
长生点头表示知道,之前李老板也和他说过。
“我听说,去的人里边不光有农民和我这样的教书先生,还有跑堂的伙计、挑货的挑夫、贩卖针头线脑的小贩,甚至军官学校的学员和一些在政府机关的文员。”王鸿林一口气说完。
“对了,听说还专门从上海那边的制造厂和枪炮厂招了很多技术工人,铁匠、木匠、机械师都有。”王鸿林又补充到。
“嗯,山子哥之前在四方机厂上工,他们那里就有不少人也报名了。”长生点头,“那法国人得招了不少人呐?”
“有几万人了吧,英国人也是看着法国人招的劳工帮上忙了,这才着急了。不过从去年冬天开始,法国在天津那边招工都不是很顺利,好像是因为老西开。”王鸿林继续说。
“老西开?咋回事?”山子他们听长生和王鸿林聊得热闹,也安静下来听王鸿林说话。
“我也都是听说的,大家伙儿想听我就给大家讲讲。”王鸿林抚了一下衣袖说到,“天津有很多国家的租界,在法租界西南面有一块地方叫老西开。那里有一块沼泽地,后来这块沼泽地被一个法国的主教买下来建了教堂,叫西开教堂。后来法国人在教堂周围开了学校、医院,慢慢就变成了一大片教会建筑群。去年10月下旬,法国突然派兵占领了老西开地区,为的是进一步扩大自己在天津的租界面积。这是欺负咱们中国人啊,天津的老百姓就不干了,他们举行了大规模的抗议,在法租界居住的中国人和商人也都搬了出来。之前好多报名招工的人也都不去了,报名点那好几天都没有一个人。”
“法国人可真不是东西,占了咱的地方还想再占。”
“就是,天津人都是好样的!”
“就该把他们都赶出去。”
……
众人都义愤填膺。
“那咱们国家就没管吗?”长生问。
“政府那边也和法国人去交涉了,只是到现在也没个解决方案。说到底,还是咱们国家太弱了啊。”王鸿林的声音低沉,众人也默不作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外面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吼:“到了到了,都赶紧下车!”
威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