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长生终于登上了回国的远洋邮轮。站在甲板上,长生不由想起来时的情形。那时候大家什么都不懂,心中满是对于未知世界的好奇。那时候,有淳朴善良的小五子,有还不是很熟悉的朱永福,还有比亲兄弟还亲的山子。
可现在呢?关系好的兄弟只剩下王鸿林一个人了。
三年的时间,长生成长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因为有了之前乘船的经历,所以华工们并没有出现严重的晕船现象。
只是,随着轮船向南航行,天气越来越热,拥挤的船舱里异常闷热,华工们一有机会就到甲板上放风。只是,华工们在甲板上的行动范围是受到严格限制的。
这天,长生和王鸿林坐在甲板上透气。
“大哥,你说山子哥现在怎么样了?应该不会被抓到吧?”长生有些担心。
王鸿林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像是安慰长生又像是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山子那么沉稳,又有依乌娜帮忙,一定能顺利留下的。”
“依乌娜还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了吧?山子哥马上就要当爹了?”提起依乌娜,长生便想起即将出生的侄儿,语气轻快了很多。
“是啊!就快生了。”说起孩子,王鸿林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儿女,三年过去了,他们应该长大了很多,不知道还认不认识自己这个爹。想到这又笑着摇摇头,自己的孩子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爹呢?然后他又想起长生:“长生,你也有二十一了吧?回去也该张罗成亲了。”
“嗯。”长生心不在焉地回应。之前家里来信提过,在自己不在家的几年里,李大叔家的秀英常去家里帮着干活,娘很喜欢她,有意撮合秀英和自己。那时自己和夏洛特感情正好,便没有在意。现在要回家了,娘肯定还要提这件事。只是自己心里都是夏洛特,怎么能娶别人呢?想到这,长生顿时失去了继续说话的兴趣。
王鸿林呢,说完后也想起了夏洛特的事情,见长生不愿开口,便也不说话了。
长生和王鸿林坐在甲板上,看着无边的大海,都陷入了沉默。
突然,一声惊呼拉回了两人的注意。
长生赶紧回头,只见一个哨兵正将长长的刺刀从一名华工的身体里抽出。
“英国人杀人啦!英国人杀人啦!”惊呼声从四周响起。
长生猛地站起,迅速向事发现场跑去。王鸿林紧接着也跑过去。
长生跑到受伤的华工旁边,几名工友正跪在地上围着伤者,他们不停地喊着伤者的名字:“小曹!小曹!”
血不断从小曹的胸口处涌出,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裳。
“你这个杀人凶手!”长生愤怒地冲向一脸若无其事表情的哨兵。
哨兵无所谓地摇摇头。而长生则被其他哨兵拦住。
“凶手!凶手!”在甲板上透气的华工都围了上来。冲着伤人的哨兵大喊。
很快,负责运送华工的英军军官过来,先是把伤人的哨兵带走,之后才吩咐随船的军医来看伤者的情况。
小曹被抬到临时辟出的医务室进行处理,因为伤口较深,流血不止,已经陷入了昏迷。
“小曹还活着吗?”华工中有人弱弱地问。
“活着!一定得活着!咱们连枪林弹雨都挺过来了,怎么会死在回家的路上!”长生盯着地上的血迹,大声嘶吼着。他的眼眶早已被泪水盈满。
一直到晚上,才有人出来通知,小曹还活着,只是依然昏迷。船上没有足够的药物和医疗设备,在随船的中国陪同人员的要求下,明天船会就近靠岸,将小曹送到医院治疗。
“太好了,还活着!”华工们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现在还活着,以后呢?小曹还能活着回家吗?”长生的心中被愤怒填满,如果不爆发出来自己就要憋死了。“那个伤人的哨兵呢?怎么处理?他有什么权力伤人呢?”
“对,伤人的哨兵呢?把他交出来!”华工们的情绪被调动,大家都要求严惩凶手。
看着愤怒的华工,英国人很快调来警卫,将华工们围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要求惩办凶手的华工。
“你们都安静!”一个英国军官用带着怪腔调的中文大喊。“是8159号华工偏离了行走路线,走到了禁区,哨兵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我们是不可能对尽忠职守的士兵进行惩罚的。”
“只是走偏了路线就要用刺刀刺吗?”王鸿林听着英国军官敷衍的说法,忍不住觉得可笑。
“这就是规定!”军官生硬地回答,之后便命令士兵把华工们赶回船舱,如果华工反抗,可以就地处决。
愤怒的华工被逼回到拥挤的船舱,可大家都愤懑不已,根本就睡不着觉。
第二天,轮船靠岸,几名士兵将受伤的小曹送下轮船,被当地医院接走。
长生看着依旧昏迷的小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只能在心中默默为他祈祷。
因为只是临时停靠,所以船很快启航。又航行几天之后,船在新加坡靠岸,补充给养。
华工们照旧是不被允许上岸的,由船上的工作人员下船进行采购。
华工们一直没有得到小曹的消息,几名和小曹同乡的华工便打算再去找英国军官问一下,顺便找机会教训教训那个伤人的哨兵。
第二天,船正常启航,长生却得到消息,小曹的几个老乡都不见了。
大家是知道他们去询问小曹的消息的,所以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消失。一时间,人心惶惶,猜测不断。
后来,华工们找到随行的中国陪同人员,告知了此事。
陪同人员觉得事关重大,决定向政府报告,由政府出面询问。可得到的回复却是这几人因为不想回国,在途径新加坡的时候逃走了。
这是多么敷衍的借口啊!华工们被严格控制在船上,怎么有机会逃走呢?
当然,这些所谓的公文华工们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除了嗤之以鼻也没有什么能做的。
在华工们的惶惶不安和猜测中,船终于到了青岛。
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