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凹葛起富家的窑脸前有一棵榆树,小腿肚子粗细。在层层叠叠的青绿山峰下,这棵榆树显得很细小,很不入人眼。
葛起富在窑门槛上咬着烟袋嘴看门前的这棵榆树,看它把四季铺展得很有味儿。那味儿不是榆树的味儿,榆树说到死,也就是一根木头。是树身子上拴着的一头老驴,积累了葛起富的尘梦,日日里造就了动态的画面,让岁月深处的孤单寂寞减少了几分,如此,就把庄稼人葛起富的日子打发得简朴有味儿了。
葛起富的驴一身灰毛,四条白腿。年轻时驴的四条白腿像抹过发蜡似的,打老远看过去,亮晃晃地闪着光,年老了,和人一样,再精滑的皮肤也要打皱,也要脱色儿。老驴的毛色入了岁月了,随着时间变黯淡了,打老远再看过来,驴和窑墙的土坯一样,眼睛不好使唤的还以为是云彩投下的影子。
驴是葛起富家的劳力,被看得很重。没有农活做的日子,白天驴跟了羊上山一起放,山头上的世界明净,驴一身轻松。晚上牵回来和人畜在窑洞,人回窑没,没人多问,驴没回窑,那是不敢含糊的事。窑洞常年累月弥漫着驴屎味儿,对驴那种脾气,那种感情,那味儿弥漫着,葛起富才叫塌实。那时候山里人不知道有空气清新一说,只能是白天点了艾草熏熏,驱臭,也驱蚊子。有时候去除得那臊气儿过了,葛起富反倒不自在。心里装了驴,没了驴的味儿,这日子过得便没有颜色了。
葛起富看中驴,只要和驴沾边的事儿,情感便浮着融融的湿气,不恼不怒不烦,暗自暇想。就算人家不提驴,他也逼着自己让人家要他和驴套近乎。因为一件针孔大的事儿,和窑垴上的住户何丙聚吵架,丙聚老婆耍泼似的站在窑垴上指着崖下的葛启富骂:
“你天生是一个驴日的畜生东西!”
庄稼人葛启富不恼,不答话,回头叼着旱烟锅子看驴,对驴露出一脸献媚的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