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八点多,朱然才拖着沉重的步子从法租界巡捕房里走出来。一宿没能睡好觉的他眼圈周围黑乎乎一片,一眼就能看出他脸上的疲惫。
他的衣襟被扯破了一大块,面颊上还有一道被划破的血口子,看上去狼狈得和刚从巡捕房监牢里放出来的囚犯差不多。他晓得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根本就不好去《申闻》报社上班,便决定干脆旷工半天,来个偷得浮生半日闲。
信步在街上走了十来步,朱然就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一抬眼就看到街对面孙记包子铺的招牌,一双脚就不受控制地带着他的身子穿过马路,走进了孙记包子铺,拣了一个座头坐下,然后一股脑地要了三笼小笼包,快活地吃了起来。没错,只有快活这两个字才能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他被打门声惊醒。一开始朱然还以为是佐藤公馆的日本间谍们打上门来了,但很快他就听出来外面的嘈杂喧哗之声全是汉语。
“朱然在里面么?赶紧开门!”
“我们是巡捕房的,再不开门就不客气了。”第二个声音隐隐带着一股凶戾之气了。
“别跟他废话了,直接把锁崩开冲进去得了。”这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朱然一开始还怀疑会不会是佐藤公馆找了几个会说中国话的家伙打算把门骗开,便谨慎地走到窗子前往外望了望,结果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门外果然停了一辆法租界巡捕房的汽车。
这帮巡捕半夜三更地来找自己做什么?自己可是一个守法良民啊。这个念头在朱然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他才意识到从昨天夜里开始他就和守法良民这四个字无缘了,他在那条漆黑的巷子里直接枪杀了两个人。
就在朱然脑子里把这些想法过了一遍的同时,守在他门口的三个巡捕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只听到门上传来砰得一声钝响,然后木头门就猛地往里弹开,三个穿着巡捕制服的壮汉就像三头出柙猛虎一般从不大的门洞里一齐挤了进来,居中的一个巡捕敏捷地端起手枪,将枪口锁定在了朱然的身上。
面对三个全副武装的巡捕,朱然立刻就熄灭了抵抗的心思,立刻把双手放在脑后,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
“警官,我保证一动都不会动,你们让我做什么我一定配合,只是请您把手上的枪放下,要是走火就不好了。”朱然看着巡捕手上那把机头大张的手枪,心里就直发憷。自打上次和胡峥聊过以后,朱然就对租界巡捕的枪法特别没有信心,生怕眼前这位警官一个走火,在自己身上开出一个血洞来。
双手握枪的巡捕一开始还打算对着朱然怒喝上几句让他老实点双手抱头站好,谁知道自己的话还憋在嗓子眼里头没有说出来,眼前这个凶嫌竟然就这么未卜先知地把动作流畅地做了出来。他不晓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几天前才刚被胡探长拿枪指着走过一遍这个流程。
不过这位警官并没有因为朱然的几句话就直接把手上的枪给放下,仍然谨慎地将枪口牢牢的锁定在朱然身上,并对着另外两个巡捕使了一个眼色。那两个巡捕登时会意,一左一右向朱然逼近过来,等只差几步远的时候,两个人一齐扑上,直接将朱然脸朝下按倒在地上,将他的两条胳膊反剪到背后用铐子拷了起来。
其中一个巡捕还恼火地用拳头在朱然的脸上捣了一下,口中恨恨地骂道:“我还以为遇到个聋子呢,我们在外边喊半天也不开门,害得我用老大力气把门给弄开!”
这一拳头下去,朱然的面颊便被这个巡捕戴在手指上的戒指在脸上划出了一道伤口。不过他却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疼痛,满心满脑想着的都是应该如何从巡捕房脱身。
“住手,峥哥说过几次了,不要随便动手。”那个端着手枪的小头目口中喝止道:“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凶手,你若是把他打坏了,回去峥哥问起来我们怎么交代?”
被他这么一说,挥拳的巡捕才悻悻地停下想要再次抡起的拳头。
脸被强行按在地上的朱然听到峥哥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陡然亮了亮。想不到这个案子竟然是胡峥在办,看来自己还是有希望金蝉脱壳的。只是不知道周玉有没有被这群凶神恶煞的巡捕查到,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三个巡捕像拖一条死狗一般把朱然从屋子里拖了出去。所幸这次抓捕发生在凌晨,邻居们都已经自顾自睡下了,不会有人看到朱然狼狈的模样。要不然第二天这件事肯定就变成一桩大新闻在街坊邻居当中传个遍。
凌晨四点多的法租界巡捕房仍然灯火通明,狭长的走廊上时不时能够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朱然被拷在了审讯室的一张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污渍发呆。他已经在这里呆坐了一个多小时,仍然没有人过来审讯。他手上戴着的腕表已经被巡捕收走,所幸他在睡觉前把自己的配枪藏在了枕头底下,另外那两柄从日本间谍尸首上摸出来的手枪则被他藏在了一块松动的地板下边。那三个破门而入的巡捕实在有些懒,并没有搜索他的房间,要不然这三把手枪肯定保不住。
就在朱然感觉自己困得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的时候,审讯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朱然的耳朵里响起。
朱然放平了原本仰着望天花板的脑袋,这才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一身制服的胡峥。胡峥的下巴有些稀疏的胡茬,黑眼圈比朱然只重不轻,一双眼睛里密布着血丝,一看就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胡峥看到被拷在椅子上的朱然,面上登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说朱老弟,你是不是和巡捕房有什么特殊的缘分,怎么又被弄到这里边来了?”
“还不是你手底下那几个弟兄做事情莽撞,干出了这种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的事情。”朱然苦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