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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防病于未病是医者正道(6)

王大海满意地瞅了媳妇一眼,又咽了一下口水,女人估计是丈夫闻到了饭香,知道有饿了胃疼毛病,便给二蛋做了个吧唧嘴的动作。二蛋机灵地到外屋端进一碗饭来:“我爹从昨晚到今早没吃饭呢。”

王大海端着碗先递给门玉生,后递给高大军,连声让人先吃。听众人说吃过了,便不好意思地把碗放在破衣柜上:“长官都不吃,我哪好意思自己吃,等长官走了我再吃。”

碗刚放稳,四五只苍蝇便飞了过去,叮在那儿一动不动,扭着屁股使劲吮食。门玉生见状忙说:“大海,一个单位都不是外人,你边吃边唠,不然我们走了,看让苍蝇抢先了,要不用碗先扣上。”

王大海:“苍蝇跟人抢几辈子饭食了,它那小嘴抢得过人?有一个饭粒就够了,不必理它。长官是不是有事吩咐?”

门玉生:“一个单位工作,进城这么长时间也没来家看看。再就是征求一下对整治环境的意见,环境经过整治是好了,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比如厕所离家四五十米远。”

王大海媳妇赶紧接话:“万事都好呢,就一样不方便让门长官说到了。我婆婆眼睛不好,去那么远上深坑蹲板我都担心死了。家里特殊的留一个厕所最好。”

王大海明白媳妇的心意:“远了不怕,给我娘准备个便盆和尿桶,早起我每天给倒一次就行了。再说以前家家有厕所是为了蓄粪卖,现在人都招到粪车中队吃公分粮,也不许再卖大粪了。公家人就应当用公家厕所。”

王大海媳妇听说不许卖大粪了,忙改口说:“我在家当姑娘时,我妈就告诉我,男人出外比女人有见识,我们家凡事大海看得比我准。如今共产党干部不兴搞特殊化,我们小老百姓哪有搞特殊化的规矩,婆婆眼不好我搀扶着去厕所。”

灶房锅里出来了猪食的味道,于大龙说:“大海哥,我去替你把水担回来,你陪领导说一会儿话吧。”

王大海听话地道了声谢,尔后嘱咐一句:“大龙兄弟,水桶下井后在里边晃几下,把桶冲干净了再打,不然回来缸里的水总是发(酵)。”

于大龙:“装猪食的桶不是把井水弄脏了吗?”

王大海:“没关系的,谁家也不能预备专装猪食的桶。猪又不脏,冬天就在灶炕边睡,再说市政府布告说明年城里不让养猪和鸡鸭了,买一只桶挺贵的。”

高大军张了张嘴想说话,被门玉生眼色制止了。门玉生知道他想说什么,转头对大龙说“你去吧”后,又说:“大娘的眼睛我给你看看吧。”

老太太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来说:“我以前眼睛不算太好,时常就模糊,却还能看清道。围城那年老头子一口气没上来走了,我一股火蹿上眼睛,就瞎了。”

门玉生看过后说:“你老人家眼睛的晶状体牛奶色全覆盖,估计是老年性白内障。明天,哦,明天车没空,后天一大早我让大龙赶车接你去市医院,找眼科的章大为大夫会会诊。他可是专家,如果可能,给你做个简单手术,你就能看见了。”

王大海直搓双手:“这、这、这可怎么好?这太那、那、那个了。”

王大海媳妇:“还怎么好?就是好,太好了。咱妈多能干,就是眼看不见。这治好了,咱家天上掉下金喜鹊呢,妈后半辈子享不完福呢。”

老太太:“可不是,这几年可累苦了媳妇,我眼若是能看见了,哪怕一只能看见,家里活全包下。媳妇还能出去扫马路赚公分呢。”

一行人出了院门,门玉生对高大军说:“深入群众家访就比坐在屋里光开会研究收获多,发现什么地方应当改进吗?”

高大军:“井水淘完了还不行,还要配上一个公用的水桶。”

“你没看到院子里垫了一串步石?路面干爽是因为路基垫高了,两边又有排水沟,可是居家院里地面低了,所以要动员群众把院子垫高,起码要高过排水沟底。我们不能只做表面文章,把泥泞甩给老百姓,你们清洁大队运垃圾车返回时可拉郊外的沙土。同时各区在修路时注意不要盲目垫高,要在深挖排水沟上下功夫。”

隔了两家望见院里有人,门玉生要进去,于大龙插话说:“刚才我在外边跟王大海打听过了,这家男人在城建局筑路队上班,女人是个疯子。有三个姑娘,两个大点的是一对双。”

一行人进了院子,只见六十多岁的老头坐在墙根下一边晒太阳,一边脱掉衣服在捉虱子,捉一只往嘴里填一只,咬得嘴唇黑红。又翻开衣服的缝隙,黑乎乎的衣缝间一溜白虮子,老头伸出长长的指甲,反复地用力掐刮,又用牙挨排地咬,对进院里的人视而不见。墙西侧一个破草席围的厕所,粪坑满溢,黄乎乎的屎尿流淌一片,一群绿头大苍蝇旋风裹尘般飞舞。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正蹲在席外边拉屎,不时挥手驱赶着扑面而来的苍蝇,见有人进院慌乱压低了头,把外衣迅捷翻卷着盖住脑袋。墙角窜出一只大黑狗对着人群狂吠。屋门打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迎出来,局促地用手搓着衣角不知说什么好。高大军说:“小妹妹,这是市卫生局的局长,想到你家看看,不知方便吗?”

女孩听说是卫生局的,说了句“只是我爹上早班去了”,一脸欢喜打开了门。门里一个一般大长得极像的女孩似乎听到了门外对话,正拿着扫帚往炕灶里扫蛆虫,边扫边歉意地说:“这么多蛆到处乱爬,一天扫好几遍也扫不干净,各位叔叔小心别脏了鞋。”

也是三间土坯房,中间为灶间,女孩把门玉生等人引入西屋。屋里东西摆放倒还整齐,只是潮湿得厉害。破木箱子上有一面两个书本大的镜子,虽然碎成了三块,但用花布条仔细地粘好了。镜子前一把掉了齿的梳子却洗得干净,一把扎出麻眼的硬纸壳上绑了尺把长的柄,是打苍蝇用的。突然,紧闭着的东屋房门打开了,一股腐烂酸臭气味冲出门来,炕上半张破草席与谷草粘在一处,被皮肉压得油光,破烂处凹凸不平的火炕上边腾起一团尘,在窗口射进的阳光下翻腾如混沌的雾。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门里忽地跳出一个光着白屁股四十多岁的胖女人,手里抓着半张旧对联红纸,一边用舌头舐,一边往脸上抹,一张胖脸涂得红一块黑一块,笑嘻嘻对众人半说半唱:“你看我美不美?说我美,快说呀。”两个姑娘顿时羞红了脸,连推带拉把胖女人弄进东屋插严门栓。只听得屋里一阵哭声,杂伴着“哗啦”打破玻璃和东西落地的脆响声。

门玉生的牙床“嘶啦”一声如同挨了一针,小声嘀咕:“咱啥时候能有个精神病院呢?唉。”

先前的女孩开门出来了,不好意思地说:“让长官见笑了,我妈每年春天都犯一次,不穿衣服总往大街上跑。一次比一次犯病时间长,没有钱去看病,我和我妹天天在家看着。”

“姑娘,精神病人无自主意识,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妈应当属于季发亢奋型精神分裂,明天我让市医院江院长带人来家看看,用些药先控制着,不然越来越重就不好办了。我再让江院长把联系办法告诉你,以后犯了不要硬挺,赶紧去找他。”门玉生转头对于大龙说:“明天也不用车接王大海老娘了,让章大为跟江平院长一块来。”

女孩感动地鞠了一躬,吞吐着“只是、只是”有话却说不出来,门玉生恍然大悟:“看病的钱不必担心,现在是新社会了,不能让穷人看不起病。”

女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通”跪在了地上,慌得众人七手八脚扶起来。望着泣不成声的一对女孩,门玉生等人似做了亏心事一般,慌乱逃出院子。

一行人又换了一条街,路面泥泞难行。低凹处水深盈尺,一处水洼中漂浮着两只鸡雏,还保留着溺水时挣扎扭曲的痛苦样子。鸡雏上飞舞着一群蠓虫,水洼中间聚集着成群的孑孓。一只死猫也不知泡了多少天,身上的毛全泡掉了,露出一块一片粉白的腐肉,腐肉上爬着蛆虫。四五个小男孩从洼水里抓着一团泥巴,摆捏成碗盂状,使劲往墙上摔响听,比赛着谁摔出的孔大,把一面破旧的墙抹得肮脏不堪。三四个小女孩赤着脚,卷起裤脚,使劲踩跺着洼水,比赛看谁溅的水高。从院里跑出一个妇女粗声大嗓地喊道:“死逼!脏了裤子看谁给你洗?等回家看我不掐烂你的骚腚!”几个女孩似受惊的小兽,噼里啪啦窜出水洼。

访看了七八家,十家中三四家有轻重不一的病人,一律在家里干挺着不看医生。门玉生心情越发沉重:“我还是那句话,贫穷生活伴生了不良卫生习惯,不良卫生习惯又滋养了疾病,而疾病又加剧了贫困,于是形成恶性循环。所以,我们卫生工作者光能给人治好病不算能耐,使老百姓不生病少生病才是正道,防病于未病之先才是真本事。养成良好卫生习惯光靠嘴说不行,要给老百姓拿出个样子来看。”

高大军说:“周玉成表示要当示范户,在南岭他家也算上等干净户。”

门玉生说:“周玉成家当然能做好,但干部当标杆没有说服力,老百姓会认为有潜在支持。我们要找虽然家里比较困难但卫生习惯比较好的当示范户。给你一周时间,寻找并培养出一户来,两户当然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