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从堂外进来一人。此人年龄二十来岁。头带乌纱,身穿大红,足登朝靴,腰系玉带。面如冠玉,鼻直口正。正是岳阳楚凤斌。
原来,宁州府跟燕云一别。带着楚兴来到应天府。由于今年是格外恩科,正日子是八月十八。这日早上,楚兴见楚凤斌读书劳苦。过几天就要考试,真把身子累坏了可不值。因道:“少爷,书读的太多了也累,也不差这一两天。这是应天府,又是天子脚下,热闹都市。今天又是八月十五。咱们到街上逛一逛,散散心。省的整天憋在屋里。看憋出病来。”说着便拉着楚凤斌出了小店房。
主仆二人到街上一看。买卖商贾,张灯结彩,叫买叫卖,人流不熄。毕竟是大邦首府,又值中秋佳节。菊桂争艳,满城飘香,又非别处可比。楚兴一会儿问这,一会问那。二人说说笑笑,倒也开心。二人随着人群挤来挨去,就见前边数百人围着一个地方。吵吵嚷嚷,议论纷纷。楚兴一时好奇,便拉着楚凤斌挤进人群。就见是座酒楼。这酒楼横匾上写着“醉翁楼”三个大字。左右一副对联。
上联:“酒后高歌,听一曲铁板铜皮,唱大江东去。”
下联:“茶边旧话,看几许星轺露冕,从海上南来。”
这酒楼是应天府最大的酒楼。楼高三层,桌有百张。装饰豪华,酒菜精致。吹啦弹唱,无所不有。是这城中文人雅客,富豪官宦,喜聚之地。今日斗拱飞檐之上红灯彩绸,牵红挂绿,好不气派。二层有一个硕大的飞来窗,上搭着别样的彩棚,串珠为帘。更是显得富贵堂皇,别具风凡。正值中秋,菊花最盛。个色菊花盆圃,争艳默放,花香满楼,更显得富丽堂皇。酒楼前边,是一个广场。这个广场平日间是南北艺人,小商小贩齐聚之处。今日在这广场上搭着一个擂台。这擂台高有三尺,十仗见方。四面楼梯,拐角围栏,红毡铺地。上有十几张桌椅板凳。桌上放着文房四宝,纸簽筏札。笔筒里插着个色毛笔。每张桌旁都站着一个小童。个个身着新衣,屏息敛气,不苟言笑。擂台后边立着一副巨大的三扇屏。一大两小,红底金边。中间最大的屏风上写着“会文擂”三个烫金大字。左右一副对联。
上联:善琴善棋善书善画,以会八方才人。
下联:能诗能词能歌能赋,可对四海文生。
擂台东边,搭一个彩色芦棚。里边只有两张桌子。首桌上摆着茶品点心之物。下手是一文桌,上边摆着文房四宝。只有一文墨先生坐在那里。在酒楼西边搭着一个彩棚。绿棚顶,轻纱围边。隐约可见有人晃动。台下奴仆丫鬟,来来往往,伺候之人,不肖繁记。
楚凤斌看罢心道:“这是谁家的喜事,谁家的姑娘,真真好大的气派,好大的口气。”
楚兴自是不懂,只图热闹。悄与旁边的人打听。就听那人道:“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这是兵部尚书金忠金老大人今天把酒楼包下了,是她家的小姐摆的这个擂台。是打擂招亲。总听人说金小姐,不仅长得漂亮。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说是天下一绝。敢说是应天府第一才女。今日在此设擂招夫,也不知道哪个有福的娶了去呢。”楚兴听完,回头笑嘻嘻的道:“公子,这姑娘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跟您倒是挺般配的。”楚凤斌嗔道:“休得胡说。这种地方,一句话说错,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且不可造次乱讲。”楚兴吓得一伸舌头,不再乱闹。只挤着看着。
原这金忠位居当朝首辅大臣,膝下无儿。只有一女,名唤婉晴。今年十八岁。生的脂肤貌美,仙眸颦貌。自幼聪慧,多才多艺。金忠爱如掌珠,自是宠爱有过。已到该聘之年,因身份才华,却难则婿。诸王公辅宦之子孙,无一称心。金忠虽是兵部尚书。家事却不敢独专。只找女儿商议,看可有心仪之人。婉晴虽是女儿家,却不服封建礼教。执意要自己则婿,金忠夫妇虽觉不妥。怎奈女儿心定若铁。只得听婉晴之意。立下会文擂招亲,以品貌才志为则夫标准。虽说不是先例,却也百年难遇。因此轰动应天府。惹得众人皆来观看。都想一见婉晴之才貌。有才无妻者望能娶婉晴为妻。
众人正在观看,就见有一人登上擂台。身着华服,管家打扮。对着周围一抱拳朗声道:“众位暂且压言。”此话一出,擂台之下瞬间安静,个个瞠目伸颈。往擂台上观看。此人又道:“我乃金尚书家大总管,贱名金华。在此见过诸位。感念众位前来捧场。今日尚书大人接宝地,设此擂台,只为我家小姐则婿。想来大家也有个耳闻,我家小姐品貌无双。在应天府,乃至天下,都少见少闻。今日则婿,不问出身。以年龄在十七致二十五岁,家中无妻妾者。品貌具佳的男子为第一要求。二,今日则婿,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为题。此题皆出自小姐之手。拔头筹者,为小姐新婿。众位可曾听清楚么?”金华说完,底下一阵哗闹,议论纷纷。金华又重复一遍。又道:“今日尚书大人,亲自监题。望符合条件者,到东彩棚挂号登台。”
金华说完,转身下了擂台。底下又是一阵骚动。楚兴笑嘻嘻的道:“公子,这人的要求,不是给你一个人定的吗?你也去挂个号,登台吧?”楚凤斌道:“胡闹,看热闹吧。”
此时就见一人登上擂台。手里拿着铜锣。连敲几声。朗声道:“各位,我家姑娘就在二楼彩棚之内。尚书大人也在彩棚坐好。凡有资格者,可到东彩棚挂号打擂。”
一言未了,就见人群一阵骚乱。有高矮胖瘦,黑白丑俊数十人争相往东彩棚下跑。挨个进了彩棚挂号。有的喜气洋洋的出来。有的垂头丧气,往人群中一挤。有一人仰天叹道:“哎!命薄福浅。能若何求啊。”说着摇着头挤进人群。楚兴笑着道:“公子,他们这是怎么了?说出话来这么逗。”楚凤斌道:“想来是大人没看上,不给挂号。”二人正聊着,就见刚刚那人又拿着铜锣上了擂台。敲了几下高声道:“还有没有想标名挂号的?”楚兴一听,赶紧催着楚凤斌报名。楚凤斌不想去。楚兴高声喊道:“这还有一位。”喊完把楚凤斌往外一推。这人一看道:“那就请公子登棚挂号吧。”楚凤斌已然被推了出来。一时无奈,只得低眉垂目洒步进了彩棚。就听有一老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楚凤斌一施礼道:“岳阳举子楚凤斌。”这人又道:“抬起头来。”楚凤斌道:“请大人恕罪。”说完一抬头。就见正中央坐着一人。五十多岁,威风凛凛。正是兵部尚书金忠。金忠打量半日,方吩咐标名。遂有人带着楚凤斌登上擂台。
台上已有二三十人坐在那里。看得出,都是才俊不凡之人。把楚凤斌让到一张桌子旁坐下。楚兴在台下叫好鼓掌加油。凤斌却不以为然,总觉此事太过招摇。一会就见金华上台,从后边跟随人的托盘上拿出一个卷轴。打开卷轴上写一个“琴”字。金华道:“今日擂台第一题。”说完,对着二楼微一招手。便下了擂台。刻间,就听二楼彩棚之内琴声幽起,娓娓而来,深沉悠远。场上瞬间安静下来,童啼瞬止,叫卖不闻。只余香环音,令人倾醉。虽大多不识者,也静听不乱。
凤斌起初也不觉怎样。渐渐发觉琴声微妙之处。便也闭目倾听,体会这琴声之意。细思小姐之心。想父亲在世之时,会琴慕雅者也频登家门。这琴自不陌生,也颇懂的些音律。一曲凤求凰弹毕。在场之人皆鼓掌叫好。金华登台道:“众位,小姐这一曲弹完。请各位品鉴,写在纸上。交与在下就好。”楚凤斌提笔在手,一挥而就。便让小童交与金华。别人还在苦思奋笔之间。见只楚凤斌一人交卷。当下好奇,遂展开偷看。只见上边仅寥寥数笔。写着:“五,四,三,二,一。”五个字。金华一时琢磨不透。也不敢传给小姐。便转身上了东彩棚。不一时有人把楚凤斌叫到东彩棚。就见金忠不等楚凤斌说话,只怒目横眉大声斥道:“大胆的楚凤斌,你这是消遣我父女不成?”楚凤斌听完,不惊反笑道:“老大人何出此言?”金忠道:“我女儿弹琴,你做品鉴。这好也罢歹也罢,总可明言。这写下五四三二一,是如何的评法?你做何解释?”楚凤斌见是这个缘故,便笑道:“这也好办。大人不妨拿于小姐一观。若小姐也说我消遣于她。小人领罪便是。”金忠听罢道:“好,若有欺诈。我绝不轻饶。”说完让人递上彩棚。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贴身小丫鬟进来道:“老爷,小姐说了。公子所答极是,非此评不能显才。请老爷不要动怒。”金忠听完,面现疑惑,挥手让丫鬟退下。仍不解的问道:“楚凤斌,我来问你。你这答案,如何解法?”凤斌笑道:“五,乃琴之五不弹。一,疾风骤雨。今日虽无风雨,但以琴为题,惹人争答,恐落于人下。其偏琴之本意。也算的风雨不弹。二,喧尘闹市不弹。此乃大街,人声乱沸,难净雅音。三,俗人荡子不弹。街上粗俗之人甚多,盗音不识而乱评者甚也。四,不坐不弹。小姐虽坐,但此处非闺阁之软塌。无焚香定神,有不意之处,也算的不弹之数。五,衣冠不整,小姐今日定着华服,被金银簪环相撞之声而扰,其心不可全定,虽不算衣冠不整。也染琴声甚多,也算的一个。此乃五不弹,今日在此弹琴。犯琴之五戒,有负风雅。小姐琴声之中已然告知。此谓之五也。”金忠听完,捻髯长笑道:“解得妙。那四呢?”楚凤斌道:“小姐抚琴间故而为之。乃右手四错,抹为打,挑为摘,勾为擎,剔为托。”金忠道:“那三呢?”楚凤斌道:“有三音微长。”金忠道:“那二呢?”楚凤斌道:“有二音微短。”金忠又问:“那一做何解?”楚凤斌道:“还请大人恕过草民唐突。”金忠道:“哪里话来,但说无妨。”楚凤斌道:“小姐琴中,有恨无一知音之意。”金忠听完,转怒为喜,只夸口道:“好,好好。”又道:“送公子回擂台。”
金华答应着,请楚凤斌回到擂台。楚凤斌此时也不知该喜该忧。如做梦一般,在那里发呆。
等众人写完。金华又道:“第一题已经结束。下边是第二题,棋。各位,棋品不足通幽者,请暂且不比。凡通幽及以上者,随机抽签先比对一局。以半个时辰为限,只赢者跟小姐对弈。小姐已经移足在西彩棚之内。为各位观战。请各位尽心而比。”
金华说完,众人皆往彩棚观看。隐约可见里边人影晃动。小姐居中而坐。虽看不清模样,但朦胧中也觉得是个美人。
此时已有十几人不参加对弈。剩下十二人,自行对弈一局。对弈时,旁边有人抄录棋谱,送于西彩棚之内,让小姐观看。
楚凤斌本来无意输赢。只因骑虎难下,不得不比。对弈间,对手反处处相逼相杀,欺凤斌势弱。一时间倒把楚凤斌的斗志给激将上来。竟忘了这是擂台。只全心下棋。跟对手撕杀半日,方险胜二子。等凤斌回过神来。才想起这是擂台。
输赢具定之后。金华道:“六位,你们方才赢的。先不要高兴,现在你们一块跟小姐对弈手谈。”有一人惊道:“难不成小姐要与我六人同时下棋?”金华一笑道:“正是。”此言一出,楚凤斌也惊得目呆。心道:“纵有入神之品,这同下六棋。也是闻所未闻。若真如此,纵不管输赢,也是亘古一弈。参而幸之。”一时间兴趣盎然,要见一见这小姐的棋艺到底如何。
六人复坐棋前。金华道:“各位,今日与小姐对弈。不用存心谦让小姐。只可尽力而为。也不必猜枚抢先了。请各位执黑先行吧。”楚凤斌听罢,斗志昂扬,非要斗一斗这位小姐不可。当下也不客气,执黑子便下在自己的右下星位之上。很明显,这一手棋表示不服气。有伺候棋局的人把棋谱抄走。再从小姐那里把棋谱给抄回来。如此跟六人下棋。
不一会儿,小童回来。楚凤斌一看。小姐不曾落子,只停一手。当时便怒火中烧。心下大为不快,心说:“这头一手便让我一子,真是可恼。那我也不必客气。”执一子便落在左下星位之上。不一会小童回来,凤斌一看。小姐又未落子,又停一手。凤斌心道:“虽说你是女子,这棋上我也不留客气。索性就打点精神,好好陪你下一盘。”因此,又落一子。如此反复九手。小姐方落一子。凤斌大怒:“心说,我棋品虽不是入神,也够坐照。棋谱棋章也没少研看。平日跟我下棋之人,一子也不敢相让。今日你连让九子,又同时跟六人下棋。我看你如何赢我。”想罢便招招杀手,围攻争抢,不留余力。
此时场外观棋之人,自是小声言论。从未见过如此下法。大多数也不懂围棋,只是看热闹。
百手只后,凤斌便觉得小姐棋力太强。纵观全盘,几乎持平。凤斌不觉冷汗淋漓,透湿项背。中盘一过,大势逆转。楚凤斌就知,这盘棋回天乏术了。因此,执两颗黑棋,放在棋盘右下角,认输了。虽然认负,却呆坐在棋盘前。盯着围棋仔细复盘。全然不把擂台之事放在心上。此时就见金华过来问道:“公子,老大人问你,棋未下完。为何认输啊?”楚凤斌也不抬头,只盯着棋盘道:“这小姐棋力,高出小可实在太多。若再纠缠下去,也无力回天。只得投子认负。免得小姐杀得我一子不剩。”
金华答应着走了。楚凤斌还呆坐在那认真复盘。等有人叫他之时,才知六盘棋已然下完。婉晴一负五胜令人称奇。楚凤斌顿时生了爱慕之心。不禁叹道:“小姐真神人也。若能娶此女为妻。真此生无憾矣!”
金华再次上台道:“众位打擂,可谓用心以极。先给各位道个辛苦。下边是第三题“书画。”说完,有人捧上一副画轴。展开一看,题跋为《锦绣江山图》。其图气势恢宏,跌宕起伏,不亚于名家之手,令人啧奇。这婉晴虽是女子,自幼也随父出征南北。见过江河大川,湖海山阁。绝非自幼养在深闺,只懂三书六礼,赏花刺绣之流。若无有些胸襟见识,怎能画出这江山秀美之作。
凤斌看完,更是钦佩难住,慕心更浓。
金华又道:“这本是小姐闺阁之物。原不该现于人前。只因择夫事大,也可暂且不论。众位每人以此图为题,做赋文一首。”
凤斌听完,也不顾旁人。只因爱这画中山水,便自顾细观细品起来,更觉味浓。半日方想起做赋之事。执起笔来,文不加点,一挥而就。
其曰:
永乐三年秋,诏曰天下,会金榜而举才。别乡辞途,遥临雄都,恰逢中秋,及节而动,不知所游。逐众而至,逢闺阁之绝才,盈之呼啧。
才顾双文,青过因昇,棋琴自圣,方觌殊成。
殷殷夕临,徒倚申申,兴亦难绝,叹之未尽,撰于赋而歌之。
其绘;
圣及乾坤之地,天地灵秀之都。
神眷仙属之国,泱泱礼仪之邦。
皎晖耿介,耀曳峥嵘,苍理万丈,罡风遗情,撰柳扶松,春秋不重,携琼云之邈邈,蔽峨峨之群峰。长河淲卷,苍波浩渺,石惧碣恐,碧皋萧威,惊涛噌吰。
鹰翔寰宇,敬天地之浩瀚。
虎据轻岚,拜深山之伟岸。
湍濑星悬,震竦崖之懔懔。
瑾沚龙盘,昂波涛之漩漩。
舟行长河,感帆正之助澜。
畦青沙畔,滋琼爢之精粻。
疏居旧馆,翠阁翔丹,萦回蛇行,杳不知其归远。翁媪相携,赖童乐环,红男绿女,轻歌嘹盘,寄睦色垂于野,布谐正于八方,治大成于枭楚,施威望于四邦。谓中华之德也美也,不可枚举。
绝!
纵为巾帼,不忘江河。绘前修而宏志,凭形诗而导言。居深闺而思民,守淑楼而忧国。立,戕中华者,诛而后快。
喟!
齌愤之叹,悔极浪浪,愧极浪浪。
惭七尺之诟躯,尚不如是,当奉袂而仰视。
斌,乡郭野氏,半字书生,敢坠青云之风。
应天铸志,众灵视睹,搴之侘傺,修干进而入务,最当最当。
志曰:
树我之志,阙首为护国之卒。
安天立命,洒丹心不负乃翁。
(注:此赋文字粗浅,大有不通。恳有师长指正。学生恭学恭听。)
楚凤斌写完,掷笔于案上。大呼:“过瘾,过瘾。”旁人却不知此时楚凤斌之心态。楚兴在台下也摸不着头脑。因为从来没见过少爷如此失态过。
有人把词赋收走。凤斌还在欣赏那副《锦绣江山图》不一时金华过来问道:“楚公子,小姐已知公子之才。已明公子之志。打发我来问公子之意若何?”楚凤斌这才想起来这是个招夫的擂台。听金华问,一时脸红语涩。愣了半日,也不说话。只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下:得呈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