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唐采言和秋灵瞳依然守在床榻边上。风回雪的气息时断时续，面色苍白丝毫未减。
伤口已经处理了，涂抹堂庭山灵草特制的膏药，再用绷带包扎好。
这种伤，风回雪只能用身躯硬顶着。
无法服用药物，唐采言试过。用手捏紧风回雪脸颊，缓缓灌入煎好的药水。可是一滴也进不去，药水满溢引得风回雪喉头发紧，哗啦一下，药水全吐了出来。
无法，只好指望风回雪自己了。
房间门被轻轻推开，秋鉴走进来。
“如何了？”
秋鉴问。
唐采言轻搭风回雪的手腕，比上午时分更平稳一些。整整三天，风回雪在榻上躺了整整三天。
“还好。”唐采言沉吟一会说：“气息浮动，好在是心脉未损。”
秋鉴松了一口气，走到风回雪床榻前。他轻拍了拍唐采言肩膀。
“回去休息吧。”
秋鉴叹口气。
“灵瞳，你也休息一下。”
唐采言默然，看了一眼秋灵瞳。秋灵瞳一直不说话，她缓缓起身，双眸充满忧虑或惆怅。
良久，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秋鉴。
“爹，你照顾大师兄。”
秋灵瞳缄首。
“我和师弟，先退下了。”
唐采言还想说什么，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旋即一提，秋灵瞳拉着唐采言，退出房，带上了门。
秋鉴坐在榻边，手背探了探风回雪额角。冰冷，看不见丝毫血色。
秋鉴叹一口气。
“醒了吧。你瞒得了你师弟，瞒不了我。”
风回雪睁开眼，看了一眼秋鉴又闭上。
“我不理解。”
风回雪小声说，气息微弱，似乎生了一场大病。
“蛇...是什么。玉水村又是...为什么。”
秋鉴沉默。他微微思索，回答说：“蛇，本来不是在南荒之地。听说在很久之前，蛇同人打了一仗，最终逃到了这里。”
风回雪笑了笑。
“那...蛇，人类是可以匹敌的。”
秋鉴默然。他转头看着门外，此时的大门紧闭，他却仿佛洞察了一切。
“或许吧。”
秋鉴回答。
“那个时代的事，或许也只是个神话。”
...
·
一个月后。
嚓！嚓！嚓！
三道光影分作不同方位袭来，银杉落叶散作四片，旋转着飘落。
一柄剑在空中转了三转，又奔向另一片银杉落叶。
深秋。银杉树的叶子不少已经泛黄，当风一吹，落叶便盈满在空气里。只是每落下一叶，一剑就夹风而去，仿佛定有先约，叶落剑来，日光下坠时，影子在风中摇摆。
一个白衣少年，眉头紧锁，却还在练剑。
“大师兄！”
从门口进来一个略小的少年，也是着白衣。
“恢复的很快嘛！”
进来那人说。
“喏！今天的给药。”
练剑的少年把剑一收，四周落叶自然下落，很快将他的双足埋没。
“还好。”那少年道。
“胸口的伤还是吃痛，手腕已经活动自如了。”
“哈！那就好！”
“你知道伐！这两天我和师妹担心死你了！”
进来那少年笑了笑，将药篮子放在一边的石桌上。
“哦。”练剑那人斜斜睥了一眼。
“也不知道谁不听话，非得往玉水村去。”
这里是堂庭山，天已深秋。最近几天，风回雪伤势有所好转。他从榻上下来，便勤于练剑。
蛇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尤其是翼隐，那种庞然巨物，风回雪这一个月想不出对付的方法。
唐采言说，蛇的弱点是眼睛。但翼隐总是刻意隐藏自己的眼睛。
当时翼隐来的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一剑插在翼隐眉心，隐约觉得，如果剑再锋利一些，似乎就可以将其斩毙。
倒无所谓。听师妹说，师父已经诛杀了翼隐。他可以放心在堂庭练剑了。
怎么会放心呢。这种怪物，堂庭山外不知道有多少。
蛇出现在玉水村，和原本空降在玉水村的巨大鸟类怪物，风回雪总觉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光凭脑子去想，想不通，便又拔出剑。
剑出无影，无数剑光点缀在落叶上，落叶一分为二。唐采言看了一会，退出门去。
“师弟！”
有人叫他。他回过头，秋灵瞳拿着一卷东西，扑腾扑腾地跑过来。
“师兄怎么样？”
“还好。他在练剑，和以前差不多。”
“呼，那就好！”
秋灵瞳说。
“要是一个月不见好，看我不骂死你！”
一个月来，秋灵瞳天天担心，生怕哪一天，内院的钟突然敲响，然后讣告随之传来，大师兄伤重不治，撒手而去。
一个人昏迷了十天半个月，怎么说都有点慑人。
“师弟。”秋灵瞳忽然正色。
“我从爹爹的书房里，发现了这个。”
秋灵瞳把手中卷轴摇了摇，展开，是一张地图，上面绣了“鹊山”两个字。
“看！”秋灵瞳十分得意。
“我也想调查蛇妖，只是你回玉水村太鲁莽了，我气你不长脑子。”
“唔。”唐采言十分委屈。
“不是吗？嗯？”秋灵瞳追问。旋即盈盈一笑，指着地图。
“你看这个。”
唐采言看过去，地图上鹤立一座山，上边用红字写着“堂庭”。
“我们...是在这里？”
唐采言问。
“是啊！”秋灵瞳答。
“你看！我们堂庭往西走三百多里，就是招摇之山。玉水村就夹在堂庭和招摇之间，你想！招摇山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唐采言沉思一会。点点头，说：“是这样！招摇山一定有...只是我们要不要让大师兄一起？”
秋灵瞳嫣然。
“要呀！所以你去找他！”
“我？”
唐采言吓了一跳。
“你忘了？！我才坑惨了大师兄！”
“让你去你就去啦！”
“...好吧。”
唐采言叹一口气，比之大师兄，他对小师妹更没法子。
·
“你说，你和师妹要去招摇山？”
“对哇！”唐采言顿了一顿。
“大师兄一起去吧！调查蛇妖，在招摇山一定会有所发现的！”
“师父知道吗。”
风回雪冷冷地说，语气能冻死人。
“呃...这个，那个...”
“师父让你不得离开堂庭去别的山，你忘了？”
风回雪语气寒到冰点。
“...我知道了啦！”唐采言今天第二次委屈。
“大师兄不去吗...”
“不去。”
“好吧。”唐采言叹气。
“我回去了，大师兄别和师父说啊！”
“嗯。”
风回雪随口答应。
·
“他不去吗！他竟然不去！他怎么敢不去！”
秋灵瞳气得粉面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唉？唉唉唉唉唉！师妹师妹你别哭啊！师妹！”
“呜哇！大师兄不去！遇到危险怎么办呐！呜哇！”
唐采言面色煞白。
今天的唐采言，被师妹嫌弃，被师兄责怪，如今反过头来，还要安慰小师妹。
唉，他太难了。
唐采言轻拍秋灵瞳肩膀，秋灵瞳兀自呜呜咽咽的啜泣。
“唉，别哭啦，别哭啦！”
唐采言温言安慰。
“这不是还有我吗，在玉水村，我也是打败了好几只大蛇的！”
“...你？”
秋灵瞳抬起头，泪滴挂在眼角，眼眶湿红，是真的哭过。
“对啊，我！”唐采言拍拍胸脯。
“我来保护你！”
“噗！”
秋灵瞳忍不住轻笑。
“你？算了啦！到时候去招摇山，万事小心就好。”
秋灵瞳刚刚还哭得十分伤心，却只一转眼，便破涕为笑。
在唐采言看来，师妹的剪水双瞳为泪水浸润，虽然眼眶通红，但双眸却透出一股子神采。灵动，轻盈，像雨后低飞的云。两颊的嫣红纯出天然，鬓角的发丝飘动，青色长裙的衣带也随风飞舞，十分好看。
唐采言看的呆了。原来女孩子哭的时候如此...可爱。
蓦地里，肩头被人一拍。
“呆子！”
秋灵瞳笑盈盈地看着她。
“说话算数，要保护我哦！”
“...”
唐采言觉得，自己似乎中了什么诡计。
·
“如何？现在感觉怎么样？”
“回师父的话，好的多了。八脉运转流畅，左胸还有一点淤血，活动的时候会痛，但应无大碍。”
“好啊。”
秋鉴看了看风回雪。风回雪收剑在侧，恭谨地看着他。
“你小子，别太逞能了。”
“师父。我不在的几天，玉水村如何了？”
“一切顺遂。灾情善后已经通知北边的官府来处理。蛇的事情，还是当做陨石来公布。”
“嗯。”风回雪点头。
“对于普通人，蛇的事情，他们不知道为好。”
“是。就算在堂庭，蛇的事情对外门弟子而言，也是机密。”
“嗯。对了师父，鹊山的招摇之山，会不会有蛇的线索？”
“嗯？”
秋鉴一愣。
“我只是...随口问问。”
“这样吗。”
秋鉴答。
“招摇之山上没什么东西，就一群白毛猴子。有一只山魃，但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秋鉴顿了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怎么？想到招摇之山去？”
“不是...只是...”
风回雪随口答道。他本想说起唐采言他们的打算，停了停，又忍住。
“只是我觉得，招摇山可能和蛇有关系而已。”
“哈！”
秋鉴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书笺。
“我倒觉得蛇不至于沦落到跟山魃抢东西。倒是有件事，要你替我跑一趟。”
秋鉴轻递书笺，风回雪伸手接过。
“向北去一趟东原的涿阳城。涿阳城玄渊书阁，把这个给一个叫公孙无妄的老头。”
风回雪点点头。拿起书笺，上面用烫金印了几个字。
“堂庭密笺，无妄亲启。”
风回雪向北望去。
他有多久没到东原人域了？似乎来到堂庭山，就再没回去过。
人域远至千里，此时又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