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
一柄剑从空中划下,再逾分毫,翼隐的鳞尾就要被斩断。
唐采言抬头看,一个长发白衣中年,手持一柄玄色长剑,从半空如游星隼落。玄色长剑光泽摇曳不定,是在归尘楼前的那把黑剑。
秋鉴。
翼隐猛地后窜!双目直盯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十分平凡的人类。
“归...尘?”
几乎是从喉头挤出来一般,翼隐的嘶吼,只有自己听见。
秋鉴身旁,灵瞳飞扑过来,纵到风回雪边上。风回雪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灵瞳拍了拍风回雪脸颊。
“大...师兄?”
灵瞳小声呼唤着风回雪,声音有些发颤。
唐采言一言不发。他愣愣地看着风回雪,仿佛失了神。
秋鉴将黑剑往地上一贯,周围灵气仿佛凝固一般,一时竟感觉有些苦涩。秋鉴俯下身,探了探风回雪鼻息。
“还有一口气。”
秋鉴语声低沉。
“采言,灵瞳,先把大师兄送回堂庭。”
唐采言,秋灵瞳依言,扛起风回雪。秋鉴转身,目光射向翼隐。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秋鉴问。
“无论如何,你的命,我收了。”
·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于风回雪而言,现在所身处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他躺在草地上。一个少年走来,向他伸手。
“你是不是...又坠入梦境了?”
“也罢。你就是他,他也是你。”
少年握紧风回雪的手。周围一切又变得模糊,虚幻,最终化为泡影。
·
堂庭山。
“师妹你知道,我...”
“不怪你。”
“可是...”
“我知道,真的不怪你。”
秋灵瞳半倚在床榻边上,唐采言悄立在一旁。风回雪躺在床榻上。
唐采言学过一些医理,他轻搭风回雪脉搏,额上汗珠垂落。
全身肋骨几断,所幸是双手完好。只是如今的风回雪已是气若游丝,能不能扛过去,还分属两说。
唐采言搭脉的手有些颤抖。
“我知道...我不该回头的。”
“嗯。”
秋灵瞳空洞地回答。
“没事。换做我,可能也会回去。”
唐采言还是个孩子。他以为世界是围着自己转的。蛇妖也好,大师兄也罢,他过于自信了。
初生牛犊。大师兄固然很强,他却依然不信,世间尚有不可为之事。
可是世间大有不可为之事。比如此时,秋灵瞳的眼泪一滴一滴无声垂落。
唐采言双目无神,心中沉重。
“过了今晚,就没关系了。”
唐采言说。
“师姐,师兄会挺过去的。”
秋灵瞳只呆呆望着风回雪。口中嘀咕着什么。
“会挺过去的。”
“会的...一定会。”
·
砰!啪!叮!
爆炸声,碎石声,金铁相击声,响成一片。倏而天地间划过一道流影,所拂过的一切都悄然破碎。
无数大蛇尸体委在地上,死状甚惨。或齐齐断作两三截,或心口一处深深的剑创贯穿脊背,扎死在黄石地上。只翼隐尚在苦撑,边打边撤,偶然三四点光影聚错,便在腾蛇巨大的身躯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翼隐浑身带伤,狼狈不堪。秋鉴横剑在胸,又化作一道残影追去。
“伤我门下,你还想全身而退,痴心妄想。”
黑色长蛇在空中离窜,逃逸。巨大的身躯时而倾倒成片树木,或者撞上山头,发出震天巨响。秋鉴脚踏一杆白剑,手持黑剑,紧追不舍。
嘎嘶!
翼隐猛然回头,向秋鉴噬咬而去!
黑色长剑画一个圈,陡然间,天地灵气凝滞在一处,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
随即喷涌而出!
白剑在空中化作虚无,黑色剑圈之中涌出的,是四周灵气所化的精纯剑气!剑气所指,翼隐撕咬之势被生生遏制,转过头,拖着巨大的身躯想要逃离。
缚!
剑气斜斜绕过翼隐,织成剑网。翼隐撞在剑网之上,炙热的剑气如有实质,灼伤他巨大的身体。
啪嚓!
实实在在的剑痕留在翼隐身上。翼隐仰天厉啸,余光之中,秋鉴又持黑剑,在空中踏着实质剑气飞来!
“人类!”
翼隐怒吼。此时的腾蛇已然负伤累累,鲜血一滴一滴下注,染红了丛林。
“你有归尘剑又待如何!既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就别怪我不择手段了!”
翼隐张开血盆大口,在舌尖上托着一个红色珠子。红色珠子缓缓升空,萦绕着彤红色的光芒。珠子由内向外,裂纹满布,转眼就要破碎。
“不妙。”
秋鉴本能地感觉,归尘剑锁住的灵气正在四散逃逸。原本精纯的天地灵气化作剑气,翼隐作为妖,根本无法借用灵气抵御。
而今,至少三分之一的灵气脱离了掌控。这些灵气变得血腥而暴躁,随着红珠破碎涌入翼隐的躯体。
砰!
大蛇身上,一块蛇鳞无法承受乍来的巨量灵气而爆炸。翼隐面色痛苦,在半空中挣扎扭动。
秋鉴脚底又幻出白剑,退后数步。
毕竟是腾蛇。
秋鉴心里,残存着一些记忆。本能告诉他,有一个无比难以对付的东西,要出现了。
砰砰砰砰砰!
无数声爆炸在翼隐身上响起。远山惊起一行又一行鹭鸟,风中夹藏着一股蛇腥。
秋鉴凝神,运劲驱使这仅存一半的天地灵气。玉水村外围的天空逐渐阴沉,乌云缓缓将远山遮盖,俄顷,狂风大作。
爆炸声渐熄。在一片烟尘中,腾蛇巨大的身影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蛇首人身,足足两个人类身高的化形。
翼隐手持血色重斧,赤目惊红。秋鉴立于白剑之上,横过黑剑,目光射在翼隐身上。
“腾蛇。”
秋鉴沉吟。
“一只小小族类尚且如此。腾蛇之王,该当几何。”
黑剑在空中挽了半圈,剑尖黑气涌动,径向翼隐奔去!
“受死吧!人类!”
翼隐手持血色重斧,瞳孔放出慑人的凶光。重斧一顿在地,四周灵气陡然凝结起来。血色壁垒在翼隐身畔筑起,对面,两道剑影如斜风一般,轻轻卷来。
剑出无影。
屏障与剑影接触,砰然剧震。伴随着半天劈下的惊雷的轰然巨响,令人耳膜几碎。半空中乌云相撞,大雨倾泻而下。远空一道闪电下注,隐隐听到参天大木翻倒的声音,隐约传来一阵焦臭。
翼隐挥舞着血色重斧,向秋鉴冲来!
半边天隐隐是猩红的血色,大雨冲刷了大部分腥气,但从翼隐身周散发出来的那股恶臭,还是令人糟心。
黑剑在半空游离,秋鉴反手一剑,打在斧柄。
血色重斧在半空翻滚,翼隐抬手下劈,血斧撕开黑剑剑气,向秋鉴砸去。秋鉴向后退了一步,黑剑粘住血斧的来势,稍稍带偏,迅捷无伦地还了一剑!
这一剑直抵翼隐眉心!眼见无法抵御,剑尖再递时,竟传出“叮”的声音。翼隐眉心竟凝成一层血色实质,归尘剑再难递进。
翼隐狞笑一声,血斧从半空劈落!
秋鉴急忙回剑,巨斧已然落在身前。急中转身,巨斧哐地砍在左肩!
甚深。不过好在闪避及时,只砍入肩头两寸。再迟一些,整个臂膀不保。
翼隐一斧得手,在空中转一圈,趁上一斧余势未尽,赶手又要一斧。陡然看见秋鉴肩头创口,呆了一呆,也只缓了一瞬,巨斧从半空再一次劈落!
这缓得一缓,秋鉴已向后连纵三步。巨斧劈落,恰好在胸前位置划过。秋鉴右手轻扬,贯足全身劲力,向翼隐奔去!
一点黑光,精纯剑气奔腾而出。巨斧划过那么一厘,也已收势不住。
噗!
归尘剑从翼隐前胸穿入,从后背穿出。翼隐全身红色铠甲隐约生出裂痕,随后,轰然破碎。
血斧化为血雾,弥散在空气里。
此时,秋鉴与翼隐相背,看不见翼隐是什么表情。
翼隐觉得,自己的生机在缓缓流逝。他低下头,看了看穿心而过的归尘剑。
这把几千年来,萦绕在南荒蛇族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归尘剑。
翼隐沉声嘶鸣。
“你不是...人类。”
秋鉴站在翼隐身后,不说话,算是默认。
“人类...不可能,驾驭...这种...力量。”
“况且...你伤口...没有血。”
秋鉴沉默。大雨打湿了他的长发,本来此时,他的长发应随风吹起。
“是。”
秋鉴说。
“那又如何?你们蛇败了,以后你们也不可能胜。”
翼隐想笑,可是心头一股热感逐渐消散,只能在喉头滚出嗬嗬的声音。
“败...你这...甘为人...驱使的奴隶。”
翼隐眼中凶光大盛。
“你...我...不死不休...”
说完,翼隐几有两丈的身躯再没有了生命力,轰然倒下。
砰!
溅起的雨水污浊了泥土,拍在秋鉴脸上。秋鉴持着黑剑,站在翼隐的尸体旁。
什么时候...也是这种场景?数千年前?秋鉴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曾无数次目睹这种场面。人,蛇,妖,相互搏杀。然后有一方站起,就有一方倒下。
永远是不死不休,仿佛一个永亘的棋局。
自己是作为什么而存在的?或者说,远古时代的自己,是因什么而生的?
不明白。太久远了,秋鉴记不清。
他只记得一个名字,和自己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名字。
无怀。一剑皆归尘,长啸自无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