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饭至半饱,胖掌柜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打个饱嗝,抹了把嘴,一本正经地说:“兄弟,咱这酒也喝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该谈正事了吗?”
“正事?什么正事?今日吃好喝好就是正是!”
ER把桌子一拍,声调高了几分,看起来有点喝多了。
倒是李夫人,斯斯文文地掩面吃了几口,也喝了几小杯,那面上浮出几分粉红,看上去显得年轻了不少。
胖掌柜终究对这位夫人心存好奇,刚刚心思都放在大快朵颐上,这会吃饱了,便想探探李夫人的底。
“夫人,老周敬你一杯,正好讨教一下。”
“讨教不敢当,掌柜有什么问题,尽管拿出来切磋。”李夫人大大方方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愈发叫胖掌柜心中称奇。
“不知夫人有没听说,近日出了本奇书,叫《石鼓音序》,听闻夫人是大家,特想请教,夫人怎么看?”
“这本书老身倒也见过,欧阳公录这石鼓文得四百六十五字,难得郑樵把那四百六十五字都作了注,不过,依老身之见,欧阳公失之于偏颇,认为那石鼓乃为周文王时所书,而郑公主秦说是颇有见地的,老身见过,当为始皇帝所书。”
这番话一出,胖掌柜立时五体投地。
他选这话题,本就是个刁钻的题目,想来《石鼓音序》是何等高冷之书,虽然据传石鼓早在唐时就有人发现,却是在郑樵作此书之后才为世人所知,这李夫人不仅知道来龙去脉,连欧阳公录得多少字都能随口说出,可见功底之深,哪里是他可以一比的。想到自己刚才还吹牛说什么自己的眼力在临安府算第一人,竟是井底之蛙,着实可笑。
ER好像没注意到他,追问道:“敢问李夫人,何以断言就一定是始皇帝所书?”
李夫人笑笑,也不见怪,慢声说道:欧阳修《集古录跋尾》言:“韦应物以为周文王之鼓,宣王刻诗”,葛立方《韵语阳秋》引韦应物《石鼓歌》:“周文大猎兮岐之阳”等,二人皆以此诗为证,认为石鼓为西周文王时遗物。却不知,韦诗原句为“周宣大猎兮岐之阳”,敢问,所引之诗句有误,此文王说是否不攻自破?
“就算引用诗句有误,那也不过是周时文、宣之别,怎么一下就到了始皇帝那儿了?这也差得太远了吧?”胖掌柜也来了兴趣,毕竟在古董这一行里,要推翻一件众口烁金的事,还是得有充分证据的。
“这个字,尔等可识得”
李清照用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字,胖掌柜和ER摇摇头。
“那这个呢?”
二人还是不识得,胖掌柜大概见过这种像篆书似的文字。拍拍脑门:“这是否是那石鼓上的文字?”
“正是”
李清照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道:这是“殹、?”二字,见于秦斤、秦权,这些存世倒是不少,故而以此二字为引,加之秦时文书中常见对“天子”、“嗣王”等字的比对,郑樵认为石鼓为秦物。老身读此书,也以为此法甚佳,便以此法入手,通过秦时金石上的文字比对,对始皇帝“书同文”前后文字进行了比较,发现时代越接近,文字相同者越多。加之焚书坑儒之事,想来,那始皇帝在世时对自己所作事定是要大书特书美化吧,刻石为记,岂不是人之常理?故而老身推断,这石鼓当是始皇帝时的遗物。
听到这里,二人心中都大为佩服,胖掌柜自不必说,ER想的是秦桧果然没有荐错人,看来这李清照学识渊博,自己想找到晶片,恐怕也只有通过她了。
李清照哪里晓得他们心中想些什么,她许久没有跟人谈论自己最喜欢的这些东西了,加之喝了几杯酒,兴奋劲儿上来了,一时收不住嘴,继续说道:“先夫在时,曾带老身同去那凤翔孔庙参详,不瞒二位,先夫当时颇为痴迷,不仅亲手拓印了全部的文字,还从当地一个古董行里收过一小块残破的,虽然是残的,也有几十斤重呢。先夫对此物颇为看重,不肯假手他人,自己从车上抱下来,还差点闪了腰……”
李清照说得兴起,不知是想念亡夫还是想念那段快乐的时光,全然不顾在场的其他人,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段美好的时光,边说边笑,只是笑中一点点苦涩,却是只有她自己能体味。
ER看她喝多了,使个眼色给坐在一边的女婢,道:“夫人今日喝得开心,不如喝点茶水解解酒。”
“你懂什么,酒要微熏,花要半开,想当年,我喝醉了,误入藕花深处,惊起一滩鸥鹭……”
“误入藕花深处,惊起一滩鸥鹭”胖掌柜重复着这句,好像在哪里听过,念了几遍,突然明白了什么,面色一正,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作了礼问:“敢问夫人可是易安居士?”
“怎么?你知道我?”
“夫人的大名如雷贯耳,恕在下眼拙,刚才听说是李夫人,居然没有想到。在下对明诚兄佩服地紧,把贵夫妻当作天上的神仙眷侣,哪里想到此生有幸相见,居然还跟夫人同桌饮酒,真是三生有幸。”
胖掌柜是真的激动了,脸涨得通红,话都说得有点颠三倒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