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经验一再证明,最了解你的人,既不是你自己也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秦桧可以说是最了解赵鼎的人,尽管对方根本不知道,或者说此时压根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个敌人。
经过分析,他判定赵鼎的问题有两个:
其一,此人与军中牵扯太深。
拜宋太祖所赐,大宋对军人是时刻提防的,虽然通过杯酒释兵权创造了不杀开国功臣的先例,作为造反起家的王朝,他们最清楚,武将弄个黄袍黄旗加身就造反,成本很低,可能性很大,所以,对于武将,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提防,说什么说“士大夫共治天下”,说到底就是依靠文官系统来压制武将,拉拢天下读书人,时不时对军人进行爱君主义教育,让他们发自内心地认识到皇上是必须忠诚的,造反是可耻的。
也正因如此,文官系统天生就是武将的克星,当年那狄青立下多大的功劳,也经爬到了武将的人生颠峰,还不是被文官轻飘飘几句话就打发了。
反过来,文官若是跟武将走得太近,那就是自绝于士林,难免引起公愤。
毕竟,文官的重要职责就是有事就事敲打武将,如果你跟武将牵扯太多,今天敲打这个时你说慢,明天敲打那个你说手下留情,一来二去次数多了,你让文官们情何以堪?
其二,此人太过忠贞。
是的,忠贞也是病。
皇上有难时,忠贞之人赴汤蹈火,皇上自然感谢。可皇上不可能天天有难吧,救驾的蜜月期一过,当时说过的话,许过的愿,只怕早就抛诸脑后了。偏偏这等忠贞之人不自知,满心以为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皇上好……
比如,当今天子的逆鳞就是太子问题。
说起来,天子赵构也是可怜之人,也不知是否因为早年四处奔逃落下病根,一直没能再育,唯一的儿子却早早夭折了。
天下初定,国嗣为本。满朝官员天天紧箍咒似地念叨,赵构只好从太祖这后裔中选了两个小了作为后备。而这念咒队伍的带头大哥,正是赵鼎。
分析了这些,秦桧觉得自己有几分把握,所欠缺的不过是“三把火”。
一把火,要在临安城里烧起来,只有这把火烧得足够猛烈,令朝中震荡,自己才有机会,展露定国安邦的大才干;
一把火,要在军中烧起来,要让这军中的各种矛盾爆发出来,到时朝中各种弹劾,谅那赵鼎作为宰相也按不住;
一把火,则要在宫中烧起来,要让皇上心中埋下一颗猜疑的火星,只要借点风力,就能自已燎原。
想到这些,秦桧有些迫不及待了。
火火火,谁来当那纵火之人?
这个问题,倒是令他冷静了下来。
自己是不合适直接出手的,一来根基浅功力不够,如果一击不中,那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二来纵火只是手段,最终的目的是把自己送到庙堂之上,不能随便留下把柄,将来被人拿捏了。
左思右想,胡乱吃完晚饭,那管家终于回来了。
“禀大人,小的寻到了临安府的李捕头,使了点银子,他特点帮着查了文档,这一个月里,报备到府里的大小火情有四十多起,至于那没有报备的,就更多了。”
“竟有这么多?”秦桧有些没想到。
“可不是,这天干物燥,本就是容易起火的时候,不过听李捕头说,今年的火情似乎特别多。”
“可有问仔细了,都是哪些地方?”
“问了”
秦桧早有准备,拿出临安府的舆图,管家说一处,他就在图上标一处。
管家说完,他已心中有数,这些火情单独来看,都是某家的无心之失,可放在一起看,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那就是新近兴起的热闹的之处,越是火情频发。
比如南瓦子,就是他那天亲身经历火情的附近,因为突然盖了很多席屋,密集地挤作一处,材料又易燃,自然极易起火,可谓是一天一小火,三天一中火。
他仔细在图上看了几遍,把南瓦子、八作司和光孝寺这三处重点标了出来,这几个地方人烟密集,新盖席屋多,而且有耍把戏的、作坊和烧香等易产生火源之处。
图上看了,秦桧并不放心,第二天一早,他带着管家分别去到那三处,一处一处地把每条巷子、每处水源都进行了勘探。
他在脑中一遍遍地构想,如果这里发生大火,火势蔓延开来,要如何组织救火,如何疏散人群,甚至连火后如何安置灾民,他都在考虑。
这三处地方,既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若论屋子的密集,非八作司莫属,那一片席屋少说也有三里,如果烧起来,半条街都逃不掉;若论灭火的难度,却是南瓦子更难一点,那里是新兴的娱乐之所,许是因为距离中河不到一里路,那附近总共只两处水井;救人的话,最难还是光孝寺,只因寺中新盖了一栋四层高的后殿,每日里香客成千上万,如果挤在那楼人,一时只怕难以逃生……
正是因为知道了问题所在,秦桧感到深深的无力,他每日作梦都在大火之中,他想了无数个办法,想要尽快扑灭之火,无奈势单力薄,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房子被大火吞噬,无数老弱妇嬬在火中挣扎……
每一天,他都被火惊醒。
不行,这样下去,这把火还没把临安府点燃,先得把自己烧死了。
他决定,寻找盟友。
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自己的筹谋了,他知道,凭他现在的能力,如果真的起了大火,他是完全不能起任何作用的;如果真的起了大火,无数人都要惨受损失甚至葬身火海,而这一切仅仅是自己想要凭救火而建功,可笑!可耻!可怜!
他像变了一个人,瞬间觉悟。
不,他做不到,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人间地狱降临,而这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提供一个机会。
不管是多大的功劳,他也不想再独自“享受”了。他必须有所行动!
示警?
反复掂量,他还是觉得不妥,毕竟没有什么征兆,也不有人去认真对待。
思来想去,只能找邵鄂了。
在他的朋友圈里,目前只有这位邵大监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几句话。
虽然,他之前的打算是利用明堂大典,先端着,等邵鄂再来求着自己的。
眼下,也只能反客为主,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