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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凭什么?

大厅中一片死寂,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对面众人一个个象见了鬼一般瞪大了眼睛,便是立在凌远身后的陆平也张大了嘴巴一脸的惊骇,咱们可是肉票啊,这家伙居然敢说来招安,当真是,当真是……

“呵呵,好大的口气”。

“黄口小儿,你是我们抓来的”。

“灭族?有种来啊,看爷爷怎么灭了你们”。

“招安?凭什么?就凭你?哈哈!”。

“我以为发笑动怒的会是这些都蛮兄弟,为何偏偏是尔等?”,凌远扫了眼那几个举着拳头刀剑大呼小叫汉子——他们大都是汉人。史书中记载,明朝之所以重兵围剿都掌蛮,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自身不服管教,再之就是到了明朝中叶,一些流民也加入都掌蛮和他们共同为祸一方,当时都掌蛮队伍中的流民主要有三类:一是脱逃的军犯、二是被通缉的大盗、三是重罪亡命之人,这些人的加入使得都掌蛮越发猖狂,也使得都掌蛮部落的作战能力更强,强到成了朝廷的心腹之患,不除之便片刻不得安宁。“这里不过是你们一时栖身之地,毁了大不了一走了之另觅高枝。可这里却是都蛮族人生养之地存命之所,毁了便再也无处容身了”。

“凭什么?这话问得好”,见柳青涵欲张口辩说,凌远摆摆手,“凭什么?就凭你们口中这句‘黄口小儿’。想必各位也知道我的身份,我叫凌远,是戎县壬申科头名秀才——十七岁的头名秀才。如果明年我通过乡试成了举人,我便是十八岁的举人,接下来一年如果我再通过京城会试,我便会成为一个十九岁的进士。一个二十岁不到的进士,各位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你们知道,县、府、布政司乃至两京官员们自然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接下来我将会有很多同窗、同年、同僚、好友、上官、下属,也会有很多座师、知音、伯乐。而这些人也会有他们的同窗、同年、同僚、好友、上官、下属、座师、知音、伯乐……,就象一张网一点点蔓延开直至覆盖整个大明,这就是我大明的士大夫体系,是我大明的中流砥柱。而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非常值得期待的一员”。

“方兄,这话他们可以不信,你却当是知道此言非虚。远哥儿刚中了秀才知县李大人便送过来五两银子,县学除了按月给他发放粮食外还每年额外发放四两廪饩银,而叙州知府陈大人更是早递过话来要替凌家赎回旧宅,你当真以为是顾念旧情同情他们么?”,凌远的坦然平静给了陆平极大的信心和勇气,“这首《苔》若是传出去,怕是巡抚大人也要惊动了。以远哥儿的学识,乡试中举几乎是肯定的,便是进士及第也未必不可能”。

“你们笑我黄口小儿,但这恰恰是我最大的资本。我几乎可以肯定,我的名字已经落在某些有心人的眼里,已经有人在暗中观察着我,‘苔花如米小’,一个十七岁的秀才没什么了不得,一个戎县头名秀才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可他们看的不是我的现在,而是我的将来,看着我能否‘也学牡丹开’。他们在观察我,自然也会在关键时候听到我的声音。所以,我来招安,可笑吗?”,凌远伸出双拳,“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我就站在这里,一手握着稻谷,一手握着守护这稻谷的剑,你们——要选哪一个?”。

“你们汉人有好汉,我们也不怕死!”,阿大阿二同时站了起来。

“对!我们也不怕死!”。

“大不了一拍两散,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你们不是鞑靼不是倭寇,你们是我大明的子民。我从不认为同室操戈手足相残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有什么可炫耀的,更不要和我说什么勇气”,群情激昂中,凌远却勾起嘴角撇了撇,“别让我瞧不起你们”。

“真正的勇士当为我大明开疆拓土保境安民,真正的勇气,是敢于面对现实,勇于承认错误”,凌远走到阿大阿二近前,“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你们的族人你们的兄弟都不怕死,但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有值与不值。难道你们真想被灭族之后还要在这里立一座平蛮碑,被后世人鄙夷唾弃吗?错了不怕,怕的是明知错了却不知悔改,那谁也救不了你们。你们本就是我大明子民,浪子回头金不换,接受朝廷招安不是韩信的胯下之辱,更不是向异族屈膝称臣,就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向父母认错一般,这不丢人。两位大人,该回头了”。

“仅凭几句话就想让我们屈服,凌先生,你当真视我辈无人么?你说的这些不过是粉饰朝廷,官兵的斤两我们比你更清楚。想要招安,那你们得有本事攻下九丝城,攻下凌宵城”,柳青涵拍拍几上的一个木匣,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就凭这个?”。

方三接过木匣放到凌远手中,是那个收藏家送给他的赠品,一套民国时期简单的手外科手术器具,凌远拿起一把手术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交易跨越了时间的原因,刀柄上的字迹都隐去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产品,便是那木匣上的文字也都消失了。看着自己拿起手术刀把玩,这些人也只是看着并没有阻止,想来一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穷酸秀才还没放在他们眼里——哪怕手里有把刀。

不过他们也不是全无顾忌,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能载人的孔明灯竟让他们如此上心,怕也是把自己抓过来的原因之一了,他们怕的是自己心中的那把刀,“方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这不单是陛下的一纸诏书,内阁的一纸檄文,这代表的是整个大明的意志,在国家意志面前,先生以为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这里好象便是‘夜郎自大’一语的出处吧?”,自己不过是个刚穿越来两天的外来者,便是杀了自己,历史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们的结局其实在朝廷准备出兵清剿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自己不过是想为他们争取另一个结果而已,当然,也是在为自己争一条活路。

“如果,如果,如果没有这个如果,你说的又有什么意义?”,沉默片刻,柳青涵沉声开口。

“那你们只能陪我赌一把了”,凌远无所谓地摊开手,一冲动把要考进士的话都放出来了,想想也不由有些汗颜,自己可真是没一点把握啊。不过便是考不上于这招安也不会有多少影响,面对这样一份天大的功劳,想必四川的官员们会毫不犹豫地站到自己一边的,“为万千条生命赌一个更好的结果,这道理你们应该都明白”。

“你,能给我们什么承诺?”,沉默了许久阿大缓缓开口。

“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快!”,身后传来陆平细若蚊蝇的声音,语带颤抖,他如何也不会想到凌远几似玩笑的一句‘我来招安’竟然真将这伙人打动了。

“不能!”,凌远没有理会陆话语里的急切,很肯定地摇摇头,自己一个穷秀才,命还握在人家手里,这时候什么许诺都是空话,徒增嫌隙毁了好不容易忽悠,呃,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大好局面,何况……,“你们知天恩浩荡也当知天威如狱,不管你们是汉人还是都掌蛮仰或其他族人,你们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反叛是灭族之罪……”。

“我们没有!”。

“无反叛之心却有反叛之实,有区别吗?”,凌远紧盯着阿大的眼睛,“现在不是你们与朝廷谈条件提要求要承诺,而是要如何说服朝廷相信你们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这需要一个”,凌远摊摊手,“嗯,投名状”。

陆平心里哀叹一声,能说出那番令得自己都胸生豪气的话来,还以为这家伙转了性子,却原来还是这般死脑筋,不过这个紧要关头自己自是不能插话免得失了锐气。

“不!”,阿大阿二蹭地站起身,“僰人不会出卖兄弟”。

“对!决不接受招安!”。

“反了他娘的!”……

“说降就降说反就反,当真把朝廷招安视作儿戏么?”,凌远冷冷看过去,“口口声声说汉人不可信,你们在朝堂诸公眼里在我汉人眼里又何曾有半分信义!我不过一介书生,大言炎炎代朝廷招安,于你们心里大约认定不过是巧言迷惑只为活命而已,只当是一个笑话罢了,甚而接受招安也不过是你们顺水推舟的权宜之计,可曾想过我将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一生的仕途或将就葬送在尔等手里!甚至还要搭上全家的性命”,伸出手掌,“一个投名状,过分吗?”。

阿大面上一红,连忙轻咳一声掩饰过去。凌远目光一寒,果然!那就死吧!拼一个算一个,说不定还能趁乱给陆平和两个孩子挣条活路。手术刀滑入掌中,正要刺出去,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忽然跌跌撞撞地闯进来,阿大阿二慌忙撇下凌远陆平一起围过去。

“快走!去找九儿边儿”,陆远上前挡住凌远,“我来挡住他们”。

“当我是兄弟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患难见真心,这兄弟怕真是要交定了。凌远见那小姑娘抹着眼泪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了些什么,而阿大阿二则面色大变,急匆匆便要离开。他心里何尝不想一走了之,可这是哪里都不知道,想逃都不知道往哪跑,徒惹笑话。何况,抛下兄弟自己逃命的事他还真做不出来。